【南北双一】窗 01
张超骑着他的山地车经过蔡程昱家的花店时，他正坐在店门口的小矮凳上，就着一张骨牌凳写作业。
“就你这样，不近视也难。”张超停下来，把他的山地车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蔡，打篮球去吗？”
“不去！”
“你也不会。”蔡妈妈从路旁的大货车上卸下一箱多肉，对着自家儿子补了一刀。
“阿姨我帮你搬。”变声期的男孩子笑嘻嘻地跳上了货车，“反正我也闲着。”
“咸鱼！”蔡程昱咬着牙齿恶狠狠的。
“你个没良心的，我帮你亲妈搬东西，你在哪里一动不动就算了，还骂我？还骂我诶！”
蔡程昱狠狠地瞪了张超一眼以表达他的不满，昨天也就是星期五这一天的下午放学时分，蔡程昱和张超吵了一架，甚至差点动手打起来。
张超家住在蔡程昱家对面，两户人间中间就隔了一条五六米宽的小路，两个小孩子每天晚上睡觉前就开着窗拿着作业本趴在窗台上对答案。
因为住得近，张超每天都和蔡程昱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路上经过卖关东煮的便利店总要吃个半天才回家，然后两个妈妈就站在路的两边聊天。
“肯定又去吃东西去了！胖成团子了还要吃！”
“我们家那个起个网名叫什么？叫菜包子！”
“我们家那个啊，叫酱菜包子！”
昨天回家的时候，两个妈妈只见到了被气得头充血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的蔡程昱，浑身散发着一种谁上来谁死的气场一言不发地往家里冲。
“怎么啦？”姥姥把蒸好的鸡蛋羹放在桌子上，“又和超超吵架啦？”
也没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只是蔡程昱放学以后背着他的书包从教学楼的最东面走到了教学楼的最西面，张超在最西面的教室里收拾书包，看见他来了就加快了速度。
“你能教我一下这道数学题吗？”一个小姑娘拿着一本作业本跑了过来。
蔡程昱叹了一口气就走进教室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书包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张超。
讲完了这道还有那道，讲完了数学还有英语。蔡程昱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便问：“你上课的时候睡着了吗？”
女同学转头诧异地看着蔡程昱，“呃？”
“你不仅上课的时候睡着了，耳朵还不好是吗？”
张超正想开口，蔡程昱忽然劈头盖脸地冲他喊：“还有你！磨磨蹭蹭的，每天都要我等你，你能不能手脚麻利一点！”
女同学也不知道是被蔡程昱吓哭了，还是被他凶得哭了，总之呜呜呜呜地跑回自己的位置上趴在了桌子上。
蔡程昱白眼都要翻到了天上去，张超却异常严肃地指着女同学跟蔡程昱说：“她哭了。”
“……让她哭呗。”
“你怎么这样？”张超皱起了眉头。
蔡程昱推了张超一下，“我哪样了？”
“你怎么还动手啊？”
蔡程昱气不过就把张超椅子上的书包推到了地上，自己气鼓鼓地背上自己重得要死的书包一个人回家去。
“每次都是我等他，我都等了他半个多小时了！”蔡程昱大口地啃着玉米口齿不清地对姥姥解释，“我真的很饿了，而且超级累——”
姥姥看着自家肉嘟嘟的外孙，看着他越拧越紧的眉毛。
“他竟然凶我！姥姥，张超凶我！因为那个笨笨的女同学！他凶我！”
张超回家已经快六点了，一家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就在刚才，张妈妈去蔡程昱家打听今天为什么蔡程昱和他家孩子没有一起回来，蔡程昱捧着他的碗对张妈妈胡说八道：“我怀疑张超谈恋爱，他竟然因……”
蔡程昱的姥姥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青春期的男孩子有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加之儿子脾气冲又处在叛逆期，张妈妈也不好多问，只是一个劲给儿子布菜。
吃一块鱼肉，吃鱼肉聪明；吃一些芹菜，纤维素比较多，早上拉粑粑的时候不会很痛苦；吃一些排骨，现在正在长身体要多吃骨头汤……
“今天和昱宝闹得不开心，他是不是没给你吃面包？”张妈妈给张超盛了一碗汤，“晚饭多吃点。”
“他今天早上就把面包给我了，他说他怕下午太饿了吃掉面包，所以早上就给我了。”张超垂下了眼睛，“本来就是他自己的面包，他自己饿吃掉也是应该的，别说的好像他就应该给我吃面包一样。”
“妈，你怎么知道我和蔡蔡不开心了？”
“他回来的时候都写在脸上了。”
张超想象了一下蔡程昱被气得头昏脑涨头发都竖起来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眉飞色舞地问老妈：“他是不是板着脸，整个脑袋都跟充血了一样！”
“你们为什么吵架？”张爸爸直勾勾地盯着张超。
“不为什么。”
张超当时想去把蔡程昱追回来，想跟他解释那个女同学上午生病在医院挂水，作为学习委员他要帮助同学，只恨蔡程昱脚力无限他还没把书包捡起来，蔡程昱已经走远了。
“喂。”张超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边，“蔡蔡平时不这样的，他应该又饿又累，你别生气。”
那个女同学还是哭，张超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手臂，“你别生我们蔡蔡的气，他……还小呢。”
张超给蔡程昱的行为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他比我们都小，就是读书比较早，书上都说啦，男孩子都比女孩子幼稚一些，他比我们小那就更幼稚啦，你不要小肚鸡肠跟我家小朋友一般见识。”
那女同学不知怎么的哭得更大声了，张超见情况不妙，赶紧收拾书包，听从蔡程昱的建议“让她哭呗”。
张超吃了晚饭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他不自觉地望向了窗外，看见对窗的窗开着，灯亮着。他就放下了笔跪在床上跟对窗的人打招呼：“蔡蔡！”
蔡程昱听见有人叫他，就从书里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下。
“蔡蔡，我在这里！”张超趴在窗台上，左脸贴着自己的胳膊，笑嘻嘻地对蔡程昱喊，“你看看我呀！”
蔡程昱脱了鞋爬上床猛地把窗帘拉好。
“看你个鬼！”
张超愣了几秒，然后挺直了身板两只手放在嘴边做扩音器，“蔡蔡！小蔡！昱宝！蔡程昱小宝贝！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啦！”
蔡程昱唰的一下又把窗帘拉开，张超见状以为他想通了决定把不愉快的这一页翻过去，谁知蔡程昱瞪大了眼睛冲他吼：“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啥！”
“蔡……”
对窗的蔡程昱砰的一声把窗关上，把窗帘拉上。
张超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窗。
“对不起嘛……”
小肉团子蔡程昱终于肯动一动了，他将骨牌凳上的作业收起来，拿起一旁的小喷壶立在门边监视另一颗团子张超干活。
“说真的，你到底打算生气到什么时候？”张超抱着那一箱多肉站在蔡程昱面前。
蔡程昱垂眼看着张超那双被他踩过无数次的小白鞋，视线慢慢往上，掠过因为重而青筋凸起的手臂，最后落在他那张夏天打篮球晒得跟非洲人一样的脸上。
张超有些搬不动了，可也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让蔡程昱回答他的机会，他就这么站着，手臂轻轻颤抖着。
蔡程昱抿了一下嘴，伸手托住了快要掉下来的木头箱子。
“看我心情。”
“别聊天啦！”蔡妈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伙子们快来帮妈妈搬植物呀！”
蔡妈妈的花店开了十几年了，张超他们家还没搬过来的时候就开在这里。
张超把箱子里的多肉一盆一盆拿出来摆在架子上，余光瞥见一旁开得很艳的玫瑰，眼前仿佛看到一个穿着藏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拿着一朵玫瑰向自己跑过来。
那是张超搬家到这个地方的第一个儿童节，那天爸爸上班，妈妈带他去了动物园，回家的时候路过了蔡妈妈的花店，妈妈说要去买一束鲜花放在家里。
“昱宝，今天儿童节有没有出去玩呀？”
“姥姥带我去了植物园。”三四岁的蔡程昱的肚子是凸起来的，圆圆的一个小肚皮圆圆的一颗小团子。
蔡程昱从椅子上跳下来，去拿一旁的皮卡丘水壶，他抱着大大的水壶嘬了半天，然后又转头看着张超。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超被妈妈打扮成一个女孩子，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梳着两个羊角辫，脑袋上还别了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夹。
当时蔡程昱一口亲在他脸上，并向他发出了邀请：“姐姐，你长大要做我的新娘子！”
蔡程昱的“新娘子”躲在妈妈的背后，两只手抓着妈妈的衣摆，有些害怕地看着在店里逛来逛去的蔡程昱。他在店里兜了一圈之后折了一朵开得很好的玫瑰递给张超。
“姐姐你今天为什么不穿裙子？”
“我不是姐姐。”张超小声地。
“妹妹你将来要给我做新娘子，这朵花花送给你。”
张超看看花又看看笑得很灿烂的蔡程昱，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接下了蔡程昱手里的花，“谢谢。但是……我是男孩子。”
“我妈妈没有说男孩子不可以做我的新娘子。”
张超四岁的时候只有蔡程昱一个小朋友，他愿意分半块巧克力给自己，愿意和自己一起踢皮球，愿意和自己一起玩又无聊又傻的保卫地球的游戏……
幼儿园苗苗班的时候，张超被班里的小胖一把推在了地上。隔壁苗苗二班的小朋友正在丢手绢，拿着手绢兜圈圈的蔡程昱从远处冲过来，一脑袋撞在小胖的肚子上。
“不许欺负我的超超哥哥！”蔡程昱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张超，“你不许推他！你要跟他道歉！”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在想啥呢？”蔡程昱的手在张超眼前挥了挥，“两只眼珠子动都不动的，想你昨天梨花带雨的女同学哦？”
“会不会说话，我想她干啥？我妈听见了又要跟我打仗了！”
“那你想什么呢？”
“在想小时候的事情。”
蔡程昱把手里的花木放下，仰起头开始回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想了半天挠挠头，“我都忘记了，我就记得我在小公园里玩，有只幼儿园里的死胖子推了我一把，把我的大门牙都磕掉了！”
张超侧过身静静地听他讲。
“还好那颗牙也要换，但是真的好痛哦……我还记得我坐在花坛上哭得超级惨，嘴巴里流血流了好多，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你本来在旁边玩的，可能听见我哭就跑了过来，那时候可能觉得，你就是我的救星。”
“哪有这么夸张？”
“还有还有啊，一年级的时候我不小心吞了一颗口香糖，我也觉得自己要死了，我在阳台上跟我们家的小乌龟告别。后来你来了，你也吞了一颗口香糖，我们俩就手拉着手蹲在阳台上等死。”蔡程昱笑得眼不见缝，“你说我们小时候怎么这么傻？”
“虽然很傻，但也很可爱。”
“你说你平时削个苹果破点皮都要叫半天，小时候怎么敢吞口香糖啊？”
张超弯起了唇角，“可能……小时候觉得有人作伴，就什么都不怕了吧。”
“是不是因为我，才这么勇敢呢？”
张超笑着抬起手摸摸蔡程昱的脑袋，“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有时候人和人的相处模式也奇怪得很，就比如张超和蔡程昱，明明有一方或者两方都在闹别扭都在赌气，谁也不准备原谅谁，可莫名其妙地他们就自动忽略了刚才的不愉快——
蔡程昱岔着两条腿坐在张超的自行车后座上，手扯着他的衣角，听风在自己的耳边呼啸。
“蔡蔡。”张超慢慢地停了下来，望着前面一段长长的上坡路，“我是真的骑不动了。”
“你真没用，下来！”蔡程昱把车把手把住，“你坐后面，我骑上去！”
风把他们俩的头发吹得飞起来，张超不安分的手捏捏蔡程昱肉肉的小肚皮，“你上得去证明我比你瘦。”
“你放屁，我们俩体型差不多的！”
张超打了个喷嚏，然后腾出一只手揉揉发酸的鼻子，紧接着又打了一个喷嚏。
蔡程昱忽然也停了下来，张超仰头看着他，“你也骑不动了？”
“不是，我书包里有一件外套，你要是冷就拿出来套上。”
“好。”
傍晚的夕阳将他们俩的身影拉长，路边的小草随风轻轻地摆动。
前面是一段下坡路，蔡程昱对张超说：“前面下坡啦，你抓紧我哦！”
“知道啦！”
车子下坡的时候速度很快，不去踩踏板就很快，蔡程昱看前面没有人就放心大胆地放开了手，像起飞一样张开双臂。
张超被他这个举动吓得不轻，飞快地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
“啊！啊啊啊……我的妈！”
自行车的前轮别到了一块小石头，于是就不受控制地朝一棵树滑过去，蔡程昱赶紧去抓车把手，只是他还没抓到就连人带车一起撞到了树上。
张超从草丛里爬起来，和蔡程昱一起生无可恋地坐在路旁。他实在狼狈，身上全是土，头发上还有几根杂草——蔡程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俩看着对方，突然发出一阵爆笑。
“和你一起真是多灾多难。”蔡程昱嫌弃道。
“那你不要和我一起。”
“不行。”蔡程昱皱着鼻子耍赖，扑上去抱着张超的一条胳膊，“我要和你在一起，这样多灾多难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对吗？”
“不是。”蔡程昱蹭了蹭张超的手臂，“我不想让你孤单。”
“？？？”
“所以你也一定不会让我孤单的，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