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觉已经开始对我这种生活产生厌倦的情绪了。每天就是工作睡觉,工作睡觉,偶尔上街转转,或者看个电影,然后是继续工作睡觉,工作睡觉。”黄子弘凡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该去找一个收入更高的工作?中学音乐老师工作是挺轻松的,不过嘛……我的收入不能让我变成个有钱人,但也饿不死我,可是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在接下去有限的生命里继续工作睡觉,工作睡觉,周而复始,直到翘辫子。张超,你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吗?”
看报纸的张总直截了当:“那请你去自杀。”
“像你这样的无业游民,对于生活充满迷茫和无措很正常,挺过去就好。”张超又安慰了起来。
“我的内心是空虚的,我的心灵深处是寂寞的!我必须改变这样的现状!我决定了!我要开启人生的新篇章——对!开启我的全新的人生!”
看着张超的小眼睛,黄子弘凡猛地凑了过来,“我要……谈恋爱!”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儿。
“跟谁呢?总不可能是我吧?”
黄子弘凡又沮丧了起来,颓废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旋即又活力满满地站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假设?”
“什么假设?”
“假设……假设你还爱你的前任。”黄子弘凡扬眉,“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你跳槽,不过嘛——我现在觉得这未必就是一个好的选择,你不妨考虑考虑……和我谈恋爱?”
张超把报纸卷起来往黄子弘凡头上砸,他一面躲一面往外跑。张超一脚给他踹出门去,黄子弘凡一个趔趄正好栽进了电梯里走出来的男孩子怀里。
“砰”的一声,张超关上了门。
黄子弘凡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踩着拖鞋,有些狼狈的从那人怀里挣扎着单脚站立。
“你没事吧?”
“没……没没没事……”黄子弘凡咧开嘴挠了挠自己的头,“你好,我叫黄子弘凡住1802。”
“你好,我是1801的住户高杨。”
“咻”的一声,黄子弘凡的另一只拖鞋飞了出来,高杨忍着笑看着他,“你男朋友脾气不太好。”
黄子弘凡忙不迭地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误会,他就是我发小,人有对象的……”只不过已经成为过去式半年多了——那也算有对象!
然后下一秒,黄子弘凡便扒着门大叫,“张超!给我开门!开门呐!张超!张超!你开门呐!我就知道你在家,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空空荡荡的楼道里都是黄子弘凡凄厉的叫声——
“开门呐!”
张超最终还是给黄子弘凡开了门,他们俩坐在沙发上盯着无聊又狗血的八点档婆媳剧叹气。
“刚刚那人真漂亮啊,我收回我要跟你谈恋爱的屁话,太好看了——要找就找他那样的,唇红齿白凝脂若雪一看就特精致特贵气的——你说他是干什么的呀?这条件去娱乐圈都能秒杀人呢!”
“你去问他。”
“这……多不好意思啊!对了,你怎么认识蔡程昱的呀?”
张总今天晚上终于有了点其他的表情,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电视机关掉,黄子弘凡一顿,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再度开起来,“别关啊,还挺好看的。”
张超认识蔡程昱还是大学的时候,中学就创业的张总卖了一个软件小赚了一笔钱,想着自己犒劳犒劳自己,比方去大餐一顿什么的。
但是问题是,当他下了出租车,站在商业区,环顾着鳞次栉比的商厦,大幅的模特海报广告,推荐着各种口红、香水、包包,这个繁华的、物质的、令人眼馋心热的都市……
他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了出租车上。
当然,钱对张超来说还不是最重要的,自己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钱包里有身份证,而补办身份证这件事是最最烦人的,他得填表,然后就是等待,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他哪儿也不能去,不能坐飞机不能坐高铁,甚至有可能连地铁安检都过不去……
就在张超沮丧的时候,他手里的手机响了。
电话里的男声听起来清亮极了,“请问是张超先生吗?我捡到了你的钱包,看到钱包里你的名片,就打了你的电话。”
总而言之,他们后来约了地方见面。在这之前,张超还在心里盘算,等那个人来了,自己要给多少钱酬谢。
毕竟现在拾金不昧是个好品质,需要金钱来鼓励一下。
也许是对于这种拾金不昧的活雷锋期待值太高,促使蔡程昱长了一张让张超有些心潮澎湃的脸,蔡程昱缓缓向他走来的时候,张超终于明白,他不需要给他钱了。
接下来的夜晚,两个年轻人沿着江边的大道慢慢地走着,风吹乱他们的头发,两人互相交代身份与来历,对方是张超同系的学长,就比他大一届,刚毕业不久。
然后,师兄弟假借着朋友的名义一起看电影听音乐会看话剧吃晚饭吃午饭……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坐在一起……
后来有一天张超约蔡程昱一起去看日出。
张超侧着脸,看着远处升起的朝阳和同时落下的月亮,黎明破晓之前,他们足足聊了有五六个小时,张超感觉自己仿佛找到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用语言托付给对方的了——
张超微微垂头吻了蔡程昱。
蔡程昱一顿,他喉头微微动了一下,伸手捧住张超的脸,生涩而笨拙地回吻起来。
这一瞬间,就是永远。
张超忽然胃痛了起来,很痛——和蔡程昱第一次来他家里一样,痛得厉害,蔡程昱见他病恹恹要翘辫子的模样,自告奋勇要给他煮点什么东西吃。
张超等了很久也没听到什么别的动静,一进厨房就见蔡程昱正有些无措地往一只白瓷碗里撒着调料。灶台上,锅里的开水将锅盖顶了上来,咕噜着往外溢。他着急关火,却当啷一声将盛满味精的勺子丢进那个白瓷碗里。
“你在煮粥还是炼丹?”
蔡程昱面露赧色,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第一次下厨。”
张超关掉火,打开锅盖一看,见里面的荷包蛋煮得只剩下一枚光秃秃的蛋黄,不禁回头笑着看蔡程昱一眼,“不说也知道了。鸡蛋要在水没开之前放进去,才会煮成荷包样。”
“哦,原来是这样。”
张超将锅里的水倒掉,往锅里重新兑入冷水,又动作麻利地将碗里的作料全都冲洗掉,“蔡学长,我自己来吧,我怕厨房被你炸掉。”
回头,张超就对上蔡程昱专注看他的目光,张超被他深邃而温柔的目光灼了一下,不自在地抱着锅铲说:“怎么了?”
“你像站在云里。”
张超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看满厨房的水雾气,被他这个浪漫的说法打动,粲然一笑,“你也像在云里。”
“你怎么了?”黄子弘凡那手指头戳了戳张超,“这么半天没说话。”
“没事,我睡觉去了。”
小黄老师难得早上没有被张总吵醒,捞起手边的闹钟时才尖叫起来。
“你妈的!九点半了!”
“卧槽!你怎么也还在家?”黄子弘凡诧异地盯着坐在餐桌边脸色不太好的张超。
“胃痛,今天在家休息。”张超抿了一口牛奶,“提醒你一句,你迟到一个小时了。”
“去死吧!”
张超的公司里,蔡程昱在会议室里开会,时不时看一眼张超的座位,始终空在那里。
开完了会蔡程昱想拨电话给张超,按了几下又放弃。这时张超的秘书经过他,他拽了他一把,“今天张总怎么开大会都没来?”
“前面张总打电话来,说今天他请病假。”
“哦,他没事吧?”
“喔……应该没事吧,他说胃痛。”
秘书走后,蔡程昱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收拾包,走人。
走出公司,蔡程昱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车到了张超家楼下。
这个楼曾经是那么熟悉,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报到,但现在竟然有些陌生。蔡程昱上了电梯,走到张超家门口,面对着门,站定,犹豫,深呼吸,敲门。
没人应门,蔡程昱站在那里,一时间心中思绪翻飞。
他走到门口边上,移开盆栽,下面果然依旧静静躺着把钥匙。
“你怎么每次都忘带钥匙啊?”和张超谈恋爱时,自己常常因为没带钥匙而可怜地蹲在门口等他。
终于有一天,两人一起出门的时候,张超拉住他,有些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指着门口的盆栽,“记住了,我在这下面藏了把钥匙,别蹲在门口了,知道吗?”
这时,身后电梯门打开,张超的脚步声朝他走近。
蔡程昱吓了一跳,连忙把钥匙塞回去,把盆栽移回原处,快速躲到走廊另一处转角,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张超从电梯口走到门口,刚要掏钥匙开门,突然侧着头,探究地看着边上的盆栽。然后,他走过去看,盆栽灰尘的痕迹表示刚刚被人移开过。
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张超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到走廊转角处,安静地看着蔡程昱。
蔡程昱低着头一言不发。
两人如静止的画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但又好像什么话都在空气中交流完了。
“你就这么来了?也没请假?”
“没有。”蔡程昱笑笑,“我跟公司说出去见个客户。”
“那你早点回去,这种谎很容易被戳穿。”
“你没事吧?”
张超摇了摇手里的药,“老毛病了。”
“我就是看你没……”蔡程昱自嘲地笑了一声,“没事我就走了。”
电梯里,蔡程昱左手失望地垂下,无声地按亮了B1的按钮。
这种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起那个情人节,他怔怔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桥边,良久,他伸出食指,在栏杆表面的积雪上写下“Happy Valentine’s Day!”。
不知站了多久,直站到他连骨头都发冷,他才晕晕沉沉地顺着人群往前方走去。蔡程昱像浮在人海里的一叶漂萍,人潮往哪里涌动,他就往哪里逐流而去。
蔡程昱也不需要张超给他什么解释,只是这个人,连一句挽回的话都不愿意对他说。
这样的张超,让蔡程昱绝望。
蔡程昱走后,张超拷了一堆黄子弘凡的电影来看,看得不亦乐乎。然后,电脑显卡烧坏了,张超急火攻心,冲到电脑城买显卡……然后,今天第二次碰到蔡程昱。
蔡程昱是来买个网线接口之类的东西,两个人背对背地站在两个柜台前。
张超一扭头,不留神看见了他,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做贼心虚心理,张超抱着头就要溜走。
“张超。”
“这么巧。”
蔡程昱一个人站着,看着他,张超也看着他。
这么近,那么远。
蔡程昱表现得落落大方,问张超来买什么,张超如实相告,然后两个人尴尬地寒暄了两句,再然后,挥手作别。
张超突然有了一种不愿就此了结的心情,不愿曾经这么在乎过的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个城市里就此消失在人海,即便这次的相遇也是上天不小心多给的配额。
“平心而论,我们那次分手我也的确做得太过分了……”张超有些头痛,又找不到情圣去帮忙排解,只得一股脑儿地倒给黄子弘凡,“所以,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再去想了。”
“所以呢?”黄子弘凡放下了杯子和手机,呆呆地看着张超。
张超不知该说什么了,回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把自己放松下来,希望得到某种启示般地静静栖息着。
嘴上说着以前的事情不愿意再想,可脑子里又浮现出蔡程昱的模样。
好像是去年跨年的时候,蔡程昱扛不到零点,于是早早地就睡了,给自己开一个闹钟,零点再爬起来群发新年祝福。
“你睡醒了?”
蔡程昱没有回答,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着前方,良久,指着他身边的位置说:“这个位置看夜景最好。”
张超站在他身边没动,“为什么?”
“你过来就知道了。”
他的话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张超果真就往他那边移去。
刚走到他身边,只听不远处爆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捂住耳朵,下意识往蔡程昱那边缩了缩。他眨着眼睛,循声往窗外看去,只见半空中绽开了几朵硕大的银色烟火。只一瞬间,那几朵烟花就化成点点银沙从半空中坠下。
半空中又绽开一大片烟火,那些烟火如流星般缓缓下坠,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光亮的痕迹。
“新年快乐。”张超抿起双唇对蔡程昱说。
“超,我前几天在家看了王菲的《大城小事》……”后半截话被他咽回肚子里。
“唔……是一部老电影了呀。”张超伸手把蔡程昱搂进怀里,“电影结尾,王菲和黎明也在看烟花。蔡蔡,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像站在电影里?”
“你怎么知道?”
张超猛然转头,却险些撞上蔡程昱近在咫尺的脸。蔡程昱温热的呼吸就扑在他脸颊边,激起他一阵战栗,耳尖猝不及防地红了。
蔡程昱的目光深沉得像最暗的夜,但那夜里偏又燃着炽热的火光。
“张超你怎么知道的呀?”蔡程昱又问了一遍。
“上帝在创造张超和蔡程昱的时候,应该加了一勺心有灵犀,不然我们的脑电波怎么能这么轻松地接驳?”
没有片刻迟疑,他们都朝着对方张开了双臂,紧紧相拥的一瞬,几乎听见彼此灵魂碰撞的声音。
客厅里黄子弘凡还在看电视,张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往外冲。
“你干嘛去?!”
“我不管了!我要去找蔡程昱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