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世贾】陪你到时光尽头 03

去年的国庆节,方书剑把自己埋在成堆的试卷里,从天亮刷题刷到天黑,睡觉前喝一杯热牛奶,睡醒又是把自己贡献给作业的一天。

 

前年的国庆节,方书剑花了三天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余下四天里有两天在家睡觉,还有两天和贾凡一起过,一起看了一部英语原声的老电影,做了一整张的英语周报——贾老师把红笔卡在耳朵上,手指划过画了红圈的一个又一个错题,一题一题地给他讲解……

 

“空下来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蔡程昱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拿起书架上的习题册翻开,“我得找点作业做做。”

 

“我想出去玩诶。”刘彬濠对甲骨文感到苦恼,扔了笔向后一靠,发出了对玩耍最真挚的呼唤。

 

“我也想去玩!”蔡尧说,“咱们四个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方书剑扭头看着他们,“去哪儿?国庆节哪儿哪儿人都特别多。”

 

“我还有一段程序写不出来。”蔡程昱又把书塞回到书架上,“我还是在寝室待着吧,我同学明天来找我玩,我明天再出去玩。”

 

“我还是写我的甲骨文吧。”

 

方书剑趴到桌子上,疲惫不堪地把单词书盖在头上,“法语怎么这么难!”

 

 

 

 

“How close am I to losing you.”

 

他们终于拗不过执着的想出去玩的蔡尧,背上包包打了车去逛街。汽车电台里正播放着《About today》,美国电影《勇士》的主题曲,方书剑记得他和贾凡一起看过。

 

“How close am I to losing you.”

 

“我一直没好意思问。”蔡尧转过头看挤在后座上的三个学霸室友,“歌词里一直重复那句‘losing you’是什么意思?”

 

“失去你。”刘彬濠言简意赅。

 

蔡程昱清清嗓子说:“意思是我差点就要失去你,但是还没失去。”

 

这个问题方书剑也问过贾凡,他当时呆呆地看着贾凡,“lose不是输的意思吗?Losing you是输给你的意思吧。”

 

“也是‘失去’的意思,一词多义。”贾凡抿着嘴斜睨方书剑,过了良久才说,“这是考点,方书剑你上课又开小差了。”

 

方书剑转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自言自语,“原来是失去你。”

 

 

 

 

蔡尧总是嫌弃南方的菜和南方的人一样小家子气,盘子里都装不满,所以东北人带南方人去吃东北菜。

 

方书剑今天的双胞胎一个叫锅包肉一个叫小鸡炖榛蘑,蔡尧笑着问他:“好吃吧?”

 

“好吃。”

 

“是嘛,天底下好吃的东西超级多——”

 

蔡程昱把小碗放下,郑重其事地拍着方书剑的肩膀说:“对待食物和对待文化是一样的!要引进来走出去——人呢也是一样的,往前看呀方方。”

 

蔡尧拿纸巾擦擦嘴,开启了新一轮的自曝情史:“我高中的时候喜欢文科班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同学,我觉得她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反正中间有段时间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啊。”

 

“然后呢?”刘彬濠歪着头看蔡尧,“黄了?”

 

“当然黄了,不然我现在怎么可能和你们三只单身狗一起吃饭!”蔡尧撅了一下嘴,“后来那个女同学嫌我成绩不好,说我背不出洋流和渔场……我又不是个文科生!”

 

“那你可以找理科生啊。”方书剑想了想,“你前面不是说有学霸逮着你教你天体运动?”

 

“和学霸谈恋爱会有压迫感。”蔡尧摇摇头,“压力太大了,而且……分手了不会很难过吗?”

 

“你跟谁谈恋爱分手都会难过吧?”

 

蔡尧转头盯着蔡程昱,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我觉得你说得对。”

 

方书剑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还有窗外这个城市彻夜燃烧的万家灯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失去一个人呐,就好像……”

 

三只小可爱停下手和嘴好奇地看着方书剑。

 

“像看了一场烟火,最后踩着一地冰冷的灰烬——但烟花在黑夜里绽放瞬间那么美,我大概会为了这一刻,原谅全部。”

 

人终究会离散于时间的尽头,只是方书剑总还会记得有个人,曾经温暖过他的岁月。

 

这样,就够了。

 

 

 

 

 

寝室天花板上的电风扇转起来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方书剑睡觉轻,有一点声音就睡不着,在漫长的持续的清醒过程当中,他听见蔡尧磨牙的声音,刘彬濠用广东话说梦话的声音,还有蔡程昱背书的声音——

 

“蔡蔡?”方书剑挠挠头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

 

方书剑高一还学政治的时候也背得死去活来,作业又多还要被贾凡补课——方书剑同学只得把政治课本放在枕头下面。

 

贾凡一面帮他改英语作业一面分神问他:“颈椎不会难受吗?硌得慌。”

 

“按照浓度扩散理论,知识点会从书本扩散到我空荡荡的大脑。”

 

“先扩散到你的枕头。”

 

方书剑哒哒哒跑回房间把枕头扔到地上,又哒哒哒跑出来,“这样就直接扩散到我的大脑了。”

 

“今天要听写单词,单词扩散到你的小脑瓜里了吗?”

 

“没有!”方书剑如临大敌,飞快地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开始疯狂地背单词。

 

这样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可是好多好多方书剑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记忆里餐厅里温暖的黄色的灯光,温柔的暖黄色灯光下那个温柔的人,他漂亮的手,分明的指骨修得圆润的指甲——

 

今年春节前餐厅里的吊灯坏了,怎么也亮不起来,爸爸去灯具店里买了一个节能灯。

 

方书剑把那个换下来的黄色的灯泡装进那个装着糖果的铁盒子里,白色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疼,所以他除夕那天站在大理石桌子上,拿着一把小刷子给节能灯涂上一层黄色的颜料。

 

妈妈又骂了他一顿,然后打电话叫爸爸再去买一个新的灯泡。

 

方书剑缩在自己房间里,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也不知道给移动公司录这个语音的人该多遭人恨。

 

方书剑抓着手机捂着嘴。

 

“我好想你哦,我妈妈又骂我了……”

 

 

 

 

 

方书剑睡醒已经中午十二点了,蔡尧捧着一盒圣女果站在刘彬濠的桌前,贱嗖嗖地拿起一颗圣女果,“彬彬,你要吃一颗圣女果吗?”

 

“吃。”

 

“不给你!”

 

方书剑爬起来,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蔡尧。

 

蔡尧把手里那颗圣女果拿起来塞进嘴里,又重新拿了一颗,“彬彬,你要吃圣女果吗?”

 

“吃。”

 

“不给你!”

 

刘彬濠瞪他一眼,抄起桌上厚厚的古汉语词典抡圆了胳膊,“给我!”

 

“给你给你……”

 

蔡尧见方书剑端坐在床上放空,于是咧开嘴向他打招呼,“早上好呀方方,今天出去玩吗?”

 

“太累了,不去了。”方书剑揉了揉眼睛,“菜菜呢?”

 

“第一天来的那个同学来找他玩,一起出去吃好吃的了。”刘彬濠扶了扶眼镜然后划拉了几下手机,“根据朋友圈显示,蔡程昱同学现在应该在吃榴莲千层。”

 

蔡尧踢掉拖鞋爬上床,“我要睡午觉了,如果出去玩请记得叫我!”

 

刘彬濠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作业都写不完,方方你今天什么安排?”

 

“我?”方书剑慢条斯理地往牙刷上挤牙膏,“我今天要回家一趟。”

 

 

 

 

方书剑上大学之后,家里就好像彻底没人了一样,整个下午,方书剑都在跟混乱的厨房作斗争,他洗了碗筷,擦了两口锅,清理了燃气灶。等他把这些都搞定,不清洗一下油烟机就说不过去了,然后就是落满了灰尘的碗柜。

 

三点多的时候方书剑突然饿了,从冰箱里扒拉出几个鸡蛋,他看着洗手池上挂着的钢笔小楷写的“鸡蛋的做法”。

 

蒸鸡蛋要用温水搅拌,放一丢丢盐。

 

煎荷包蛋时可以浇上一汤匙冷水,荷包蛋又黄又嫩。

 

煎鸡蛋时热锅冷油不容易粘锅。

 

方书剑坐在餐桌前端着一小碗米饭,对着面前的水蒸蛋荷包蛋还有炒鸡蛋,一瞬间他就暴哭。

 

 

 

 

妈妈拖着大包小包的从超市采购回来的东西走进家门的时候,方书剑正把洗手池上挂的东西摘下来装进铁盒子里。

 

“书剑!你在家呀?”

 

“嗯,回来拿点东西。”方书剑把铁盒子盖上装进书包里。

 

“在家住几天呀?”妈妈走进厨房穿上围裙看着方书剑,“今天妈妈买了排骨。”

 

“就回去了,晚上和同学约好了吃饭的。”

 

妈妈愣了一会儿,看起来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就又笑起来,絮絮叨叨地问他学习上的事情,累不累难不难,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方书剑说,“冰箱里的面包过期都长毛了,我给扔了,剩的几个鸡蛋我也吃掉了,家里米不多了,记得让爸爸扛一袋回来,对啦——”

 

“嗯?”

 

“冰箱里的酸奶也快要过期了,我把它们和茶几上的香蕉一起榨了,我喝掉了一半,还有一半你们赶紧喝。”

 

“书剑你没事吧?”

 

“没事呀!”方书剑笑起来,“你儿子活蹦乱跳的,好得很!”

 

“嗯……”妈妈的手往围裙上蹭了蹭,跑进房间拿了两罐综合维生素片塞给方书剑,“记得每天都要吃,身体健康最重要了!”

 

方书剑把维生素片塞进书包,然后同妈妈告别,换上运动鞋走出门去。

 

 

 

 

 

十月份的夜晚风里还带着点热气,方书剑的头发都被吹成风的形状,他背着书包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他今天做了一个决定,他该去认真地过自己的生活,不再停留在过去——而此刻,有关于贾凡的记忆,被风吹着,慢慢地涌到了他的心头。

 

他们在一个小镇吃过一种个头硕大的鱼丸,在一个奇怪的小超市买了很多野酸枣糕,在公园的长椅上解决过他们的午饭。

 

贾凡去麦当劳打包一杯黑咖啡,看着方书剑大嚼着汉堡,手边放着一杯可乐,还有一袋烤翅。

 

方书剑皱着眉头指着贾凡手里的黑咖啡问他:“你真的不觉得难喝吗?”

 

“当然难喝,但黑咖啡能增加新陈代谢。”

 

贾凡那天没有吃饭,他常常说自己在减肥,像寻找一个凤凰涅槃的机会一样,以为少几斤人生就会不同。

 

中学生方书剑不理解,于是歪着头看着他,“你少吃点甜的,肉就会自己掉下去。”

 

“甜食是命,不能放弃。”

 

那天的风也像今天这样,只是大中午的太阳有些耀眼。贾凡抿一口杯子里的黑咖啡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能轻而易举地看到自己的未来——没有奇遇的人生。”

 

“啊?”

 

“波德莱尔说你们可以三日无面包,但绝不能三日无诗。我只是困惑,属于我的诗是什么?”

 

贾凡又叹了一口气,看着高一小男生的头发被风吹得竖起来。他平视着前方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书剑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什么话?”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方书剑回到学校的时候,耐不住无聊的蔡尧一个人溜去看电影,刘彬濠被抓去班级聚餐,蔡程昱洗了澡正在吹头发。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别提了!”蔡程昱重重地把吹风机放在桌上,“张超这个傻逼!”

 

“怎么了?”方书剑撕开了小面包的包装袋咬了一口。

 

“我们俩去划船,今天本来风就有点大,他还乱扯我帽子!我帽子就吹到了水里,我就站起来去捡我的帽子,他竟然故意晃我!”

 

“然后呢?”

 

“我就被他晃到水里了!你说他是不是脑残!绝了!我他妈要跟这货绝交!还好我们才刚划出去还穿了救生衣——”

 

“他在楼下等你诶。”方书剑对蔡程昱说。

 

蔡程昱重新拿起了吹风机,“对啊,谢谢他把我从水里救起来,也还算幸运啦——我们要去吃晚饭,你一起吗方方?”

 

“不啦。”方书剑摆摆手,“这么倒霉的事情发生在身上,你为什么还觉得幸运啊?”

 

吹风机呜呜呜地吹出热风来,蔡程昱没有回答方书剑,过了好久,方书剑都快要忘记他问的这个问题了,蔡程昱突然认真地看着他。

 

“大概喜欢一个人的技能之一,就是从各种各样的顺心的不顺心的事情里看到完美。”

 

“学哲学的都这么会的吗?”

 

“还行吧,我要出门啦。”

 

方书剑叫住他,“等一下,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蔡程昱给鞋子系上漂亮的蝴蝶结,抬头看着他,“什么事呀方书剑同学?”

 

方书剑把铁盒子从书包里取出来递给蔡程昱,蔡程昱立即想起交换秘密那天晚上方书剑提到的铁盒子。

 

“请你把它放在我找不到的地方。”方书剑顿了顿,“丢掉也可以。”

 

蔡程昱的心软了一下,接过他递过来的铁盒子装进书包里,“我要出门啦!”

 

“你回来吗?”

 

“当然啦!”

 

“早点回来,吃得开心呀!”

 

 

 

 

 

方书剑想吃一个甜筒,所以他带上了钥匙和手机去超市买甜筒,他想吃的那一个正好卖完了,于是他又骑着小黄车去附近的大超市买。

 

说起来也搞笑得很,千里迢迢就买一个甜筒——也许是方书剑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聊,索性就慢吞吞地开始逛超市。

 

夜色如潮涌一样几乎要将这个城市淹没,方书剑提着他扫荡来的薯片和面包在满溢的夜色中慢慢地走。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买山楂糕了,买了挂面却忘记买酱油了,酱油拌面真的很好吃,再放一勺香油,如果有花生酱那就更好了……

 

方书剑回神,自己正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却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

 

就好像贾凡从他家走的那天晚上一样,他的世界在那一刻重新启动,所有的规则全都推倒,再也没有人领着他往前冲了。

 

方书剑觉得自己迷路了。

 

“方书剑。”

 

方书剑愣了一下,他好像听见了贾凡的声音。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这个地球上兜兜转转还能再度相遇,也经常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不会有的。

 

“方书剑。”

 

方书剑抬起头,看见这个城市的夜色和光都在贾凡的眼睛里,五光十色。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好久不见了,方书剑同学。”他的语气仿佛在宣布一道数学题的正确答案,因为演算过太多次所以这样的自信和笃定。

 

方书剑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就在这一刻他想起来了,去学校要往左拐。上一次和蔡尧一起走往右拐的,结果走到了一片工地——

 

“书剑?”

 

方书剑感觉自己像站在结着薄冰的湖上,努力地调动身上的每块肌肉每条神经,希望自己可以举止得体,但他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凡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泉,流露着清澈的圣光,久久地凝望着他,带着温柔的微笑。

 

“方书剑,我是贾凡。”

 

“你……不记得了吗?”

评论 ( 21 )
热度 ( 130 )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