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世贾】陪你到时光尽头 02

方书剑的英语听说老师是一个短头发个子小小的阿姨,喜欢穿很有中国风的棉麻材质的衣服,除此之外她还喜欢叫蔡尧回答问题。

 

四小只选了同一节英语听说课,并且光荣地组成一个名叫T-Rex的队伍。

 

蔡程昱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霸气,要是不同意,他晚上就在床上唱离歌——方书剑当即就拍板同意了。

 

四只小霸王龙于是乎开启他们在听说课上的游历。

 

“彬彬行情那么好。”蔡尧小声地对方书剑说,“今天课间五个妹子跟他要微信。”

 

“给的全是我的。”蔡程昱翻了一个白眼,“我统统点加入黑名单。”

 

“万一你将来女朋友在这堆人里,不是很尴尬?”方书剑捂着嘴偷笑。

 

蔡尧的肩膀抖动了几下,“菜菜将来的女朋友追过彬彬,那不是更尴尬?食物链底层石锤了。”

 

话音未落,蔡尧就被老师叫起来读PPT上的一段文字,方书剑幸灾乐祸地倒向蔡程昱。

 

蔡程昱盯着老师越拧越紧的眉毛,开始不由自主地憋着一口气。蔡尧红了脸不断地向刘彬濠发送求救信号,都被无情地瞪了回来,蔡尧在桌子下面碰了碰方书剑的脚。

 

“Th咬舌!Th咬舌!”

 

 

 

 

 

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以前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方书剑当时大概一米七都不到,捧着他的英语书站在贾凡身旁——贾凡坐着,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沐浴在阳光下,垂眼看着方书剑细长的手指戳着书上的单词。

 

方书剑从三年级接触英语开始,就是哑巴式英语,能写能听不能说,贾凡花了很多时间一遍遍纠正他的发音,不过任务实在艰巨,贾老师只得从音标开始教。

 

“太难了。”方书剑把书往桌子上一推,气鼓鼓地对贾凡抱怨,“我不会!”

 

“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来。”贾凡抬起一条胳膊搭在方书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划过一个又一个音标。

 

“Th我发不出来。”

 

贾凡微微偏着头看着站在身旁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小男孩,抿了一下双唇颇有耐心地说:“不怕,我教你——Th咬舌——Th——”

 

“书剑,Th要咬舌!”

 

 

 

 

 

 

“方方。”蔡程昱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塞给突然之间流眼泪的方书剑,“你怎么啦方方!”

 

“我没事。”方书剑擦了一把眼泪,胡乱地把纸巾团成团攥在手里。

 

三个多月前,方书剑对着高考志愿发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一人一本小本本围着他转。

 

爸爸说学金融贸易这些不错,要是找不到工作托托朋友还能去银行。

 

妈妈说学医也不错,虽然苦点累点,但是医生真的是一个特别伟大的职业——天底下所有的父母大概都一样,希望孩子不是当老师就是当医生。

 

当时方书剑说:“B大离家里近,来去也方便,我想去读法语。”

 

爸爸说:“小语种也不错,将来当个翻译,不过分数线会很高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方书剑试了,虽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踏进外国语变成一个秃头的外语狗,但他起码还是站在了B大的土地上。

 

也许他走过的路那个人走过无数遍,他趴过的桌子那个人也曾经轻轻抚摩过——

 

这种可怕的无孔不入的存在感让方书剑崩溃。

 

 

 

 



方书剑难得有一个没课的下午,中午吃过了饭就踢掉鞋子爬上床,戴上他的眼罩准备补觉。

 

蔡程昱把他的pad竖在面前,桌上堆了一堆作业和一堆书——就在昨天晚上,方书剑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蔡程昱蹲在阳台的空调外机下面,一边揪蔡尧种的葱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抱怨:“我作业做不完了!我学哲学的为什么要学数学和编程!”

 

方书剑陪他写高数作业写到凌晨两点钟,其实蔡程昱也并不是高数作业不会做,只是性子慢,做作业速度也慢。

 

方书剑以前写作业也是慢吞吞的,贾凡就一个劲地催他,“作文写不完啦,你这速度考试怎么做得完?”

 

小贾老师总是想得很远,想到将来他的方书剑同学要高考,高考完了还要过四级过六级,如果要出国还得考雅思考托福——“这你怎么做得完!题量很大的,你做不完不要找我哭!”

 

高考考完英语那天晚上方书剑到凌晨两点也没睡着,他反反复复地从梦里面醒过来,闭眼又是贾凡,歪着头告诉他:“你作文写不完了!”

 

于是方书剑从床上爬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沓厚厚的信纸翻到没写过的那一页,拿起笔在上面毫无头绪地想到什么写什么。

 

他想告诉贾凡,他作文写完了,写完了作文还检查了一遍甚至还多了十分钟,他要告诉贾凡,他的性子可以很快,比如后面有狗在追他,比如B大的目标立在那里,比如在遥远的未来,贾凡也许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方书剑心里有些烦,摘了眼罩侧着身子看着坐在下面啃小面包的蔡程昱,还有他正对面遗像一样的他同学。

 

“我室友在午睡,我怕会吵到他——你不是不用学数学吗?”

 

“你不是不会做吗!”

 

蔡程昱撅了一下嘴,犹豫了一会儿说:“是啊是啊,证明题我不会做啊——”

 

方书剑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坐在下面的蔡程昱声音压低了许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张超你等我一下,我找个耳机,好像吵到方方了。”

 

“你同学叫张超喔?”方书剑从床上爬了起来,伸出半截身子看着蔡程昱。

 

“他很出名吗?”

 

“我们市的高考状元也叫张超。”

 

蔡程昱的小表情得意了起来,他仰起头乐滋滋地告诉方书剑,“就是他呀。”

 

“诶?”

 

“说起来我也真是倒霉,数学选择题竟然没有涂,不然就是我了!我就比他少了五分!”蔡程昱把耳机塞上,顺手拿起桌上一本书翻开,“张超你介意再自学一门编程吗?我VB也不会。”

 

方书剑打了一个哈欠,重新把眼罩戴上,“菜菜我睡一会儿,过一个小时叫我。”

 

“好的。”

 

 

 

 

 

贾凡几乎是方书剑成长路上的一个避风港,作业不会做了去找他,爆发家庭战争不知该怎么站队了去找他,一进门就能吃到酱油炒饭,之后是山楂糕,还有切好的水果。

 

小贾老师家离B大很近,离方书剑家也不远,方书剑骑着自行车就去了。

 

起初贾凡也不会做饭,连酱油拌饭都不会,方书剑总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饿了,贾凡哥。”

 

不知道他是委屈自己逃离的那些破事还是真的饿到掉眼泪,总之贾凡会想办法给他填饱肚子——搜刮家里的剩菜剩饭混着酱油炒出天下最美好的味道,土豆那样的红褐色,浓浓的酱油味,是最治愈的食物。

 

方书剑家里有一条围裙,好像是初三那年考上重点中学,小贾老师奖励他带他出去放风的时候在哪个店里自己手工制作的。

 

洗手池旁边还挂着贾凡用钢笔小楷写的鸡蛋的几种做法。

 

也是好久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初中生方书剑只会煮水煮蛋,锅里放点水放上鸡蛋,笃笃笃煮它十分钟——蛋黄很干,吃的时候噎到掉眼泪。

 

贾凡一面等他吃完鸡蛋,一面拿起钢笔在纸上写“鸡蛋的做法”。

 

“书剑,一个人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一直来给我补课就好。”方书剑拍拍胸口,努力地咽下那一口鸡蛋。

 

“你早晚是要毕业的。”

 

“有一句话说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贾凡摸摸他的头,“哪有永恒不变的事情?”

 

“我就一直很孤独啊——和爸妈住在一起的留守儿童。”

 

“人生那么长,你总可以遇见一个人,像遇见一盏灯。”贾凡抬头看着餐厅里投射着温暖的黄色灯光的吊灯,“即便会经历黑暗也不要害怕,我们的心和眼睛会适应黑暗。”

 

“书剑,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变好的。”

 

 

 

 

 

方书剑的午觉睡得不太好,他梦见许许多多的往日时光,梦见自己是一艘航船,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向海洋漆黑无光的深处坠落。

 

他挣扎着醒过来,他出了一身汗,眼泪也湿了一大块枕头。

 

“菜菜叫你半天你都没醒。”刘彬濠把一袋山楂糕递上来,“吃吗?”

 

方书剑不可避免地想起梦里的人,梦里的酱油炒饭还有山楂糕。他垂下眼睛把被子掀开,“彬彬你自己吃吧,菜菜呢?”

 

“阳台上打电话。”蔡尧扁扁嘴,“为着一道数学题,吵了二十分钟了。”

 

“真好。”方书剑说,“真好,还能找到人吵。”

 

“诶?”蔡尧不解。

 

方书剑从床上爬下来,咕嘟咕嘟地端起水杯喝了一杯水,“我都只能写在我的小本本上。”

 

“你的小本本叫书剑恩仇录吗?”

 

方书剑把拖鞋砸向刘彬濠,“滚!”

 

 

 

 

 

蔡程昱和他学霸同学的拉锯战以蔡程昱翻答案证明自己的数字才是正确答案而告终,蔡同学心情大好,拉着三个室友一起去吃大餐。

 

路边那些在正午时分十分耀眼的树变成了燃烧过后余烬一样微弱的红色,渐渐熄灭在夜色当中,树梢后面是城市的灯火。

 

在逐渐聚拢来的夜色当中,方书剑开始害怕,他想起贾凡从他家离开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也许再暗一些。

 

贾凡把手放在有段时间不长个的方书剑的肩膀上,“就到这里吧,早点回家,早点睡觉。”

 

“下次再见到我,我也许会长得比你高。”

 

“方书剑同学,去年除夕你也是这么说的。”贾凡笑起来。

 

除夕那天方书剑弄坏了表弟的玩具,被妈妈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晚上大人聚在一起看春晚,小孩子去楼下放烟花,方书剑缩在房间里给贾凡打电话,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抱着电话说我好想你哦,我妈妈又骂我了——又搞笑又肉麻。

 

“我会长高的。”方书剑拽着贾凡的袖子。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方书剑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贾凡的肩膀,现在小男孩也长成了一个脖子长长的,有宽厚的肩膀和胸膛的大男孩——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I will never return,I will never surrender。”

 

“欸?”

 

“我走了。”贾凡扯开方书剑的手,“电话以后也打不通了,再见了方书剑。”

 

那天晚上方书剑站在自己家楼下,却好像看不见家里亮着的灯,从此再没有人能陪他穿越路上无边无际的黑暗。

 

 

 

 

“纳博科夫写了很多很多怀念家乡的书。”刘彬濠把一只小鸡腿放进方书剑面前的小碗里,“I will never return那句话就是他说的,或许他从没有离开过故乡呢。”

 

“无穷级数和天长地久之类的诺言和永恒没有关系。”蔡程昱抿了一口可乐,把筷子伸向盘子里的虾,“所以,所有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有可能被推翻重来。”

 

“等一下。”蔡尧拿着筷子,十分不解地看着和他坐一桌的南方人,“你们为什么……把菜放进碗里?”

 

“不然呢?”方书剑瞪大了眼睛。

 

“放在骨碟里。”

 

“那……虾壳放哪里?”蔡程昱也努力地瞪大了眼睛。

 

“围着骨碟外围放一圈。”

 

刘彬濠皱起了眉头,“那食物和垃圾混在一起不是很难过?”

 

“你的食物和垃圾混在一起。”蔡尧翻了一个白眼,“你很难过,我不难过。”

 

刘彬濠偏头看着蔡尧,夺过蔡尧的筷子把他骨碟边上一圈骨头全都拨到中间他刚夹过来的干锅包心菜上,“难过吗?”

 

“难过。”

 

方书剑对着这两个活宝不由得笑出声,一手撑着头看着窗外,看着窗外挺着肚皮慢慢走路的孕妇。

 

他的心依然还在隐隐作痛,像因为用力不当而拉上的肌肉,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临时被通知下车的乘客,站在陌生站台不知道该不该等下一趟车。

 

路有点远,天色不明。

 

 

 

 

 

有一年夏天,贾凡要和家人去旅游,他家有一条养了几年的狗,只得交给方书剑代为管几天。

 

贾凡蹲在方书剑家的客厅里,蹲在他的狗面前,数着它肉肉的前爪:“12345。”数到五的时候他把手停下,望着它水汪汪又傻到家的眼睛,“第五天我就回来了,知道吗?”

 

方书剑在这五天里深刻而且清楚的了解了为什么阿拉斯加能去拉雪橇。

 

贾凡把他的狗儿子带走,对方书剑说:“辛苦你了,我请你吃饭。”

 

像是要把五天被拉雪橇消耗的能量都补充回来一样,方书剑极其不优雅的将光盘行动贯彻到底,凸起来的小肚皮快要把扣子撑破。

 

邻桌正坐着一个小肚皮微微凸起的孕妇,慢条斯理地喝着柠檬水,贾凡指了指她又调侃方书剑,“还要吃点吗?”

 

“再吃就要生了。”方书剑摸着自己的肚皮对贾凡说,“双胞胎,这边这个叫油焖大虾,另一边这个叫宫保鸡丁。”

 

 

 

 

 

在想念中成长的感情,大概也是一种浪漫,只是这种浪漫需要两个人的脑电波接驳——

 

在十二点的寝室,方书剑对着一杯加了很多糖的牛奶埋头痛哭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大概因为那么多虚掷的深情,那么多浪费的年华。

 

人生那么长,你总要过完它。

 

蔡程昱从他的床上爬下来,轻轻地抱着方书剑,摸摸他的头。

 

“不该想他了,你该喝牛奶了,放凉了又得重新热。”蔡程昱顿了顿,“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你这样强调,我都不好意思难过了。”

 

蔡程昱拉过自己的凳子坐下,脸上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你要是心情不好,我们可以交换秘密。”

 

“好。”

 

“那你先说。”蔡程昱皱着鼻子耍赖。

 

方书剑想了想,找出手机里的照片,“这是贾凡出国前倒数第二次来我家里给我补习英语,我不想弄丢这张照片,就把它设置成微博的背景。”

 

“我们班有个女同学把她写给张超的情书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他,但是我去给了班主任。”

 

“贾凡给我的那包糖我一颗都没有吃掉,一直放在我床底下的铁盒子里。”

 

“数学老师的眼镜掉在地上是我踩坏的,但是我甩锅给了张超,而且他也好像以为真的是他踩的。”

 

“高一有一次和贾凡一起看电影忘记写作业了,贾凡连夜给老师打电话说我生病了明天不能去上学,其实我第二天只是在补作业。”

 

“我倒翻过我妈的神仙水,我给她兑了半瓶依云的纯净水。”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贾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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