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双一】老师好 07
临近高考，整个学校都沉浸在一种特别紧张的气氛当中。
方书剑三模考差了，跌出了年级前五十。他蹲在公告栏前给他妈妈打电话。
“我要回家，我不读书了，我不高考了。”
龚子棋给他递纸，没想到一把被推开了。方书剑站起来大哭着一边跺脚一边冲他嚷嚷：“你走开！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上午发的第一张试卷是数学的，蔡程昱把卷子给他，看着他接过卷子默不作声地把它团成团塞进桌子里。
第二张是理综卷，蔡程昱没有拿到，方书剑拿到了，因为错得太多被王晰叫了去。
方书剑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忽然“噌”的一声，他的书包被丢了过来。
“哭完了吗？”张超站在他面前低头盯着他。
方书剑红着眼睛抬起头看着张超，又看了看被他扔出来的书包。龚子棋躲在一堵墙后面忍不住想冲出去被蔡程昱一把拉住。
“你干嘛？揍方书剑还是揍张超！”
“他在干什么？方书剑都要绝望要回家混吃等死了——哦他倒好书包都给收拾好了！”
蔡程昱一只手扒着墙一只手抱着龚子棋的腿，极其没形象地坐在地上。他龇牙咧嘴：“你冷静一点！没人希望方书剑现在回家去！”
“别人都在订正作业都在忙着刷题，你在这里干什么？要死要活的，你自己数数还有几天？不是不读书了吗，不是要回家了吗，书包都收好了，赶紧走。”
“你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方书剑站起来壮着胆子问张超。
“我对你现在的样子很失望。”张超顿了顿，“出了点小问题就好像天要塌了，眼泪有用吗？装鸵鸟逃避有用吗？”
二模的时候蔡程昱也考得很差，他说这是他人生的滑铁卢。
出成绩的那天晚上晚自习，蔡程昱的牙还疼着，他搬了贾凡的椅子坐在张超面前号啕大哭。
“我妈妈肯定会失望的，她的儿子这次考得这么差，我姥姥以后肯定也不给我买好吃的了……怎么办啊？”
张超想安慰他几句，谁知他从一旁抽出了他二模的所有答卷，擦了眼泪鼻涕开始一条一条分析。
“这题磁场我会做的，点错了一个小数点……呜——我怎么会点错了！这题平衡我也会做的，都是因为算错……”蔡程昱一边哭一边改，嘴里还念叨着“我要是有方方一半细心就好了” “我下次一定好好做人……不对，呜……好好做题”。
方书剑抱着书包站在原地没有动，张超走上前揪着方书剑校服的袖子往校门口走。
“回家去好好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读书读了十二年了为了什么——你说你将来想开一家面包店，面包店要装修成书咖的样子，每天都在店里播放一些很优美的音乐。方书剑，考不考大学对于你能不能实现你的理想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张超松开了手，看着方书剑因为惯性又往前冲了一步，“你遇到了一个坎儿你就得跨过去。开面包店你想过没有，资金怎么来，你的面包不好吃怎么办，回头客没有怎么办——到时候你要望着你惨淡的生意再给你妈妈打电话，说你不开店了你要回家？”
“张老师……”
“要么现在就滚出去，要么现在给我乖乖的去上课！自己选！”
龚子棋踹了蔡程昱一脚，火急火燎地跑去方书剑身边。蔡程昱捂着自己被踹得有些疼的肋骨，撅着嘴回教室上课。
最近大家都太不容易了。
黄子弘凡和高杨都要去国外，梁朋杰整天担心自己没书读了没日没夜地背书刷题，蔡尧上课也特别专心千纸鹤不跌了，连糖也不吃了。
“方方。”蔡程昱从书包里摸出一袋糖果，“吃一颗糖吧，你刚才去哪儿了呀？”
“没去哪儿。”方书剑把蔡程昱递过来的糖攥在了手心里，“谢谢蔡蔡。”
“刚才龚子棋和我打了一架。”
方书剑不说话，只是把英语试题卷找出来放在桌子上。蔡程昱不想话题就这么结束，于是又接着说：“他有事没事就想打我，你说他会不会有家暴潜质？那你可要小心啦，我觉得你要不要学一点武术防身……”
“蔡蔡，不用这样，我没事的。”
晚自习结束前天突然下起了雨，王晰在办公室里整理自己的东西，侧头看见张超也在整理东西。
“下雨天要把你的小树苗送回家？”
张超一愣，“昂对，反正也顺路。”
“对的人东西南北都顺路。”王晰笑了一声，“那……方书剑呢？他怎么样？”
“他啊小哭包咯，好好哭一哭就好了。高考说穿了就是心理战，放平心态最要紧，正常发挥就是超常发挥了。我高考的时候考场里有个姑娘还晕了过去呢！”
“我倒是蛮奇怪你会去骂他。”
“哭得特别厉害的小朋友一般都是听不进大道理的，要么哭得比他更厉害，要么就比他凶，骂醒他。”
“还知道的挺多的嘛！”
张超还没来得及骄傲一下，蔡程昱就提着他的书包晃悠到了办公室门口。
几乎每个下雨天，张超都会把蔡程昱送回家。蔡程昱抱着他的书包坐在副驾驶座上，絮絮叨叨地跟张超分享这一天里各种各样的事情，点点滴滴的都是琐碎，再加上蔡程昱小脑瓜里天马行空的想法，张超觉得好笑的时候也会靠过去看他，眼里满满都是星星点点的光。
要是蔡程昱太累了，有时候他也会靠在座椅上睡觉，微微张着嘴没形象地打呼。
张超把车停在路边，等他醒过来，等蔡程昱的妈妈打电话来，等妈妈和妈妈的妈妈穿着睡衣踩着拖鞋撑着伞过来敲他的窗。
“回家睡觉去！”蔡妈妈拧着儿子的耳朵，“一天到晚给张老师添麻烦！”
蔡程昱揉着眼睛跟妈妈回家，走了两步又转头对张超比划爱心手势舞，还对着他在空气中画的心吹了一口气。
张超笑弯了眼睛，把他吹过来的心抓住放在自己的心里。
蔡妈妈往蔡程昱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快走！”
张超想起前几天晚自习蔡程昱和方书剑在办公室里帮王晰批化学试卷，两个孩子坐一张凳子，坐着坐着方书剑就被蔡程昱挤了下去。
方书剑说：“你能不能分一半给我！”
“不好意思。”蔡程昱往边上挪动了一些，“我妈妈老喜欢用脚踹我屁股，可能天生比较肿。”
“那你有没有观察过哪边大哪边小？”
“我没事观察这个干啥？”
“站起来我帮你鉴别一下。”
“我去告诉龚子棋！”蔡程昱站了起来把手边的那一摞试卷搬到了仝卓的桌子上，“我坐仝老师这里。”
蔡程昱把椅子拉开坐下，感叹自己年纪大了腰椎不好，坐下屁股有点疼。
“跟你的腰有什么关系？”方书剑皱眉，“一定是仝老师没有放垫子。”
“不！我觉得我屁股上以前长尾巴的地方有点疼。”
“你以前有尾巴？”
“没有，就是……就是……祖先长尾巴的地方。”
“蔡程昱你是猴子来的？我祖先不长尾巴的。”
蔡程昱哼了一声，“不跟你说了！”
王晰跟张超说，以前李老头被气得将吐未吐的时候就会拼命找这些熊孩子的优点。张超不解，很明显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找，比如蔡程昱原生态的真诚和单纯，方书剑就温柔细腻，黄子弘凡虽然话多但是能直白不掺杂地表达自己的好意……这些，张超都觉得是他们的闪光点。
“也许是我善于在不完美当中找完美。”
李老头还没有吐血的时候，龚子棋经常被抓进办公室挨骂，为了没交的作业，为了写得巨丑无比的字，为了坊间传闻的八卦……
“他妈的他今天自行车被人放气也要来骂我！”
龚子棋这是第三次被张超从教室抓到办公室，第一次是因为蔡程昱的脑袋，第二次是因为蔡程昱的脑袋，第三次……是因为方书剑。
“怎么了？”下楼做早操的时候蔡程昱用胳膊搡了搡龚子棋。
“方书剑。”龚子棋看着方书剑低着头跟蔡尧走在前面，忽然有些苦涩地对蔡程昱笑了笑，“他说方书剑容易被情绪影响，而且太感性了，让我注意他的动态，有不对劲的地方马上报告。”
“不就是高考吗——”
蔡程昱看了看方书剑的背影又看了看龚子棋，“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高考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没法用平常心去对待的才是常态。”
“这也是你的转折点，你不担心？”
“我是高贵的小王子，我是王储我怕啥！”
“你给我去死吧！”龚子棋踹了蔡程昱一脚，蔡程昱底盘不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躺在地上痛苦的抱着一条腿。
“都他妈的这个节骨眼上了，龚子棋你有力气没地方使去打沙包啊！”张超把蔡程昱的X光片拍在桌子上，“还好只是扭伤了脚，要他妈的摔断了手，你去给他高考？”
“对不起……”
“蔡程昱他妈的这三年怎么活下来的？”张超也真是纳闷，他来教书一年都没到，受伤事件就多达三起！伤的还都不轻……
下午张超送蔡程昱回家，路上蔡程昱告诉张超：“高一的时候我把墨水不小心倒在了龚子棋的鞋子上，他追着我打，我平地摔把腿摔骨折了——然后期中考的时候，巧儿在我们这层楼上考试，我就去巧儿那里考试，巧儿去我的考场考。那次巧儿考了年级第一呢！”
“蔡程昱同学呢？”
“101，C位出道！”
“你怎么这么不记打，龚子棋坑你坑成这样你还和他一起玩。”
“他也不是故意的，我要多多锻炼！”蔡程昱低头拆开了一包饼干，“张老师。”
“嗯。”
“你为啥把我和方书剑区别对待？我也心情不好，你怎么不让人安慰我？”
张超一顿，转头看着蔡程昱，“每个小朋友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大人给每个小朋友的糖都不一样。”
“嗯？”
“你有时候盲目自信，这也算是一个……嗯……目前看来还算一个优点。给点阳光就灿烂——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你的同桌方书剑你看他嘻嘻哈哈的，心思其实很细，孩子想得很多，说得又很少。”
“那他应该和黄子弘凡在一起，黄子想得多说得也多。”
“然后遇到点让人觉得受挫的事情就抱头痛哭？蔡程昱小朋友，我始终相信，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最好的安排。”
“上天安排我认识龚子棋这个暴力狂是为什么？”蔡程昱愣住，“为了让我强身健体？”
“也许是让你长记性，结果你非但不记得痛，还要变本加厉去惹他。”
“可是龚子棋看起来大大咧咧又暴力得不行，但是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暴力狂。”
“暴力狂了还能温柔吗，蔡同学你有受虐倾向？”
“我会在不完美当中发现一些小闪光点——所以我给点阳光就灿烂！”蔡程昱乐了，“我觉得我如果是植物的话，我应该是一棵长在南方的树木，在冬天也能绿油油的，像春天。”
蔡程昱又想起那张丢失的画。
“张老师。”
“嗯。”
“你真的没有偷走我的画？”
“什么画？画的是啥？”
“真的丢了吗……”
“画的是让小树长大的阳光呀张老师。”
高考来得悄无声息，考前几天班里感冒的感冒，发烧的发烧，梁朋杰甚至紧张到去医院吸氧。张超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教室的黑板上挂了一面巨大的国旗，对此，当事人张老师是这么说的：
“同学们，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不要慌！五星红旗的光芒会照耀我们前行的！”
“我没发现张老师这么中二！”蔡程昱小声地对方书剑说，“啊还有啊，为啥今年我们的考前假不放啊？”
“还他妈的这么多作业！”方书剑指着桌子上的一摞试卷，“搞得我都觉得明天不是高考而是期中考。”
“还要晚读。”陈博豪转过头来小声抱怨。
这就算了，面对着国旗真的很想唱国歌啊……然后整个高三8班不约而同的全体起立，从少先队队歌唱到共青团团歌，再从国际歌唱到国歌——
张超在后门看着孩子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唱歌，忍不住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一刻。
他开始回忆自己的高三，每天除了作业就是考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办法睡好觉，一直到上大学，半夜梦见考试还是会惊出一身冷汗。
王晰说第一天要穿红色，叫开门红，第二天要穿绿色，亮绿灯。
张老师第一天穿了一身大红色，连裤子也是红的，到教室就被学生大笑了一通。
“你们去看看王老师。”
嘻嘻哈哈的，一点也不像去高考，像去春游。为了让高考的味道更浓一些，张老师站在门口强行索抱，好像抱一抱就能考状元。
“别的班都有的仪式，咱们班不能少。”张超张开了双臂，“来吧，按学号？”
“蔡程昱！第一个！蔡尧第二个排好，陈博豪方书剑高杨……高杨不考，龚子棋！”
高杨和黄子弘凡两个要出国的人一早就放弃学习了，但还是每天来学校报到，和同学们嘻嘻哈哈。知道他们确定要出国那天蔡程昱蹲在墙角大哭，因为未来，意味着离别。
“我在的呀！”高杨突然窜出来，“黄儿也来啦——”
“快过来排队，过来挨个抱抱。”
张老师第二天穿了一身绿色，从脖子开始就是绿的，绿的T恤绿的裤子……
方书剑考试的时候还在想蔡程昱跟他说的：“张老师今天像一只绿豆蛙，昨天是一只火鸡。”
神他妈火鸡，方书剑一不小心就在英语试卷上写了一个“Turkey”。
“都怪你跟我说什么火鸡，我在试卷上写了个火鸡的英文还好我发现了。”方书剑考完英语就冲过来拍了蔡程昱一掌。
“我写了个Leon……”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就哭了。
考试考完没几天就是毕业典礼，8班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在一起排了一首大合唱。
张老师一踏进教室就听见孩子们唱歌的声音。
“人在风里，风要去哪里，谜一样的浮世，每一步都未知……”
有人抢拍了有人起高了有人拖长音了有人跑调了……青春呀，就是这样五彩斑斓又充满了遗憾。
一群人哭哭笑笑，又打闹在一起，一路吵吵闹闹的一起去吃散伙饭，然后又哭得跟鬼一样。
结束的时候下了雨。
夏天的雨噼噼啪啪地砸在张超的伞上，空气里弥漫着雨后青草地泥土的气味，张超伸出手臂揽着蔡程昱的肩膀，漂亮纤长的手指正好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一个美好的弧度密密地揽住他的心。
“他们什么情况？”龚子棋歪着头惊愕地看着蔡程昱和张超的背影。
“有情人终成眷属呗，还能怎么样？”
“啊？张老师道德败坏？！”
“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呀，爱情不分职业年龄性别和国籍——这是很正常的，就像你爱我我也爱你一样。”
张老师毕业典礼后把所有从学生那里收缴的不能吃的东西全都还给了他们，比方说蔡尧的一盒子千纸鹤，方书剑的三阶魔方，陈博豪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蔡程昱。”张超把一个巨大的文件袋递给他，“我把你弄丢的东西还给你了，回去再打开。”
蔡程昱坐在车里把文件袋打开，从里面倒出来他那张找不到的画。
“张！老！师！”
“你已经毕业了，不是我学生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对不对……”
张超把车停在路边，指着不远处的老太太。
“你看，姥姥在遛狗了。”
“那是我姥姥，不是你姥姥！”
“哦。”
蔡程昱推开车门出去，张超也下车，一只手插兜，弯腰拎起在路上买的西瓜，直起身看到呆头呆脑的蔡程昱。张超勾起好看的唇，笑得极其撩人，他伸出放在兜里漂亮的手来。
夜色撩人，蔡程昱坚定地把手放在了张超温暖的掌心。
“张老师，我妈妈说未成年人不可以谈恋爱。”
“你可以慢一点长大，我可以等。”
“张老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呀？”
“A大数学系，当初想着考了这么好的大学，将来一定要干特别伟大的事业——没想到最后变成了一个教书先生。”
“教育是民族振兴、社会进步的基石！平凡但是也很伟大呐！”
“你不要跟我说你长大想当一个数学老师，蔡程昱，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可是当一个数学老师也很拉风啊！你将来骂学生的时候可以说蔡老师也是我学生你们瞧瞧他再瞧瞧你们！”
“当老师很辛苦的，要交好多好多材料，要管好多好多猴子……”张超停住，“你到了，快上去吧——还有你的瓜。”
蔡程昱抿了一下嘴，跟张超挥了挥手，“张老师再见。”
张超伸出手来，轻柔地撩开蔡程昱脑袋上的碎发。蔡程昱见他眼里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光华，瞪着他好看的唇角靠近，软软的轻轻地贴到额头上。
“今天忘记跟你说了，毕业快乐蔡程昱。”
“毕业礼物呢？”
“刚才给你了。”
“……”
“剩下的等你18岁了再给你。”
“……”
“未成年人，不要着急长大——”
“春来暑往，秋收冬藏，蔡程昱，我们来日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