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开始出现管理熊孩子后遗症了,比如耳鸣失眠头晕眼花,半夜两三点钟突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于是有一天,被抓到办公室来订正数学的梁朋杰小心翼翼地问他:
“张老师?”
“嗯?”
“你是不是吸毒啊?”
“……把试卷给我抄两遍。”
“为什么!”
“四遍!”
他只是好久好久没有睡好觉而已——还有好几天没有刮胡子。
洗手的时候张超照了一下镜子,胡子拉碴眼袋耷拉到胸,眼睛里还布满了红血丝。就这形象,去演变态杀手都不用化妆。
张超叹了一口气。
“张老师张老师!”李文豹冲进了厕所两只手抓着张超的肩膀,“我去办公室找你,你不在,鞠老师说你应该在上厕所!”
“什么事?”
“陈博豪和方书剑比赛劈叉,然后方书剑比不过陈博豪。龚子棋说为了捍卫方书剑作为男孩子的尊严他要和陈博豪比赛谁力气大。”
“关龚子棋什么事?哦……他在追方书剑。”
“然后陈博豪说比赛举着重物做深蹲,他们说要找两个体重相近的,梁朋杰说他和方书剑一样重,方书剑说梁朋杰比较重,然后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梁朋杰和方书剑?”
“不是,是蔡程昱和龚子棋。蔡蔡在围观他们吵架的时候踩了龚子棋一脚把他的新鞋踩脏了。”
“……”张超想杀人。
李文豹急得跳起来了,“然后然后然后龚子棋推了蔡蔡一下,蔡蔡被桌子绊了一下脑袋撞在了桌子角上撞出了血。”
张超往教室里冲,路上还不忘数落李文豹:“你就不能直接说蔡程昱脑瓜子撞出血了吗!”
这是张老师人生路上第一次遇到流血事件,以后都不想再遇到了。
蔡程昱捂着头蹲在地上,方书剑揪着龚子棋的衣领一副要和他决一死战的架势。
“你居然打我的中国好同桌!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蔡程昱底盘不稳自己磕的。”龚子棋拿开方书剑的手,走到蔡程昱摔倒前站的位置,“他就这样这样,跨啦塔一下……”
跨啦塔一下龚子棋又把刚站起来的蔡程昱撞到了,后脑勺正中高出地面一截的讲台,痛得蔡程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
一阵天旋地转后,蔡程昱睁开眼睛直愣愣地对上了那双焦灼的双眸,看见里面闪过了一丝慌张。
“蔡程昱!”张超的手按着蔡程昱的脉搏,“不要怕,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能。”
“下一节什么课?”
“英语课。”
蔡程昱觉得自己回答了他,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发出声音没有,脑袋里猛地袭来一阵强烈的眩晕,他不由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蔡程昱!”
蔡程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傍晚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手上扎着针。
方书剑放下手里的作业凑过来,“你醒啦!张老师给你妈妈打电话了,她说要晚点才能回来,然后张老师给你买晚饭去了。”
“我干啥了?”
“你和龚子棋打架。”
“我是不是晕过去了?”
方书剑重重地点了点头,“你翻了一个白眼就晕过去了,张老师抱你去等救护车,你还吐了他一身……”
“啊?”
“在救护车上啦,你短暂地醒了一下——他过去扶着你,不然你就掉下去了,然后你就……龚子棋急死了,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傻缺,被王老师抓去骂了一节课,还蹲在年级部办公室里写检讨,他担心死了,怕你一不小心摔坏了,我回去的时候他眼睛都红红的。”
“方方,你的眼睛都肿了。”
“你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谁来教我做数学!”
蔡程昱挣扎着要起来喝水,却被买了晚饭回来的张超按了回去,张超把旁边桌子上已经准备好的温开水递给蔡程昱。
“谢谢张老师。”
“方书剑你先回家去吧,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好的张老师,我先走啦,拜拜!”
张超今天从王晰那里听来了蔡程昱这磕磕绊绊的三年,高一被篮球砸中脑袋磕破了下巴,高二上半个学期体测引体向上滑下来扭伤了脚,高二下半个学期爬窗开门一脚踩空摔破了鼻子……
“你不知道龚子棋有攻击性和危险性吗?”张超一边把蔡程昱清淡的晚饭拿出来一边问他,“你就不知道离他远一点?”
“不怪他啦,我妈今年年初找算命的瞎子,瞎子说我九月份十月份要防跌跤……”
“……你闲着也是闲着。”张超从一旁的袋子里取出了一摞提优卷,“喏——我陪你一起做试卷。”
“为什么!我不想写作业!”
张超盯着蔡程昱看了一会儿,“你知不知道隔壁7班的新数学老师。”
“我知道,我们都叫她大长腿——她你女朋友啊?”
“不是。她是我大学的师姐,追我来着,我没答应。她现在来报复我了,天天嘲笑我作业都收不齐。”
“可这是事实啊!”蔡程昱咬着勺子。
“为什么我作业收不齐呢?”张超诚恳地眨了眨眼睛,“怎么说数学也应该收齐吧?”
“……”
“我一个刚毕业的菜鸟,接了你们班这个烫手山芋,今后我们还要一起面对高考——”
蔡程昱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
“我写。”
张超乐了,又从包里取出了一份字帖,“卷面整洁阅卷人也会心旷神怡,所以再给你布置一项任务,那就是……练字!”
“张老师!过分了!”
“一分一操场呢。”
“……我练。”
蔡程昱出院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情了,他这几天天天被老妈盯着写作业,老妈不在就是张超盯着他练字。
终于!解!放!了!
“蔡程昱。”龚子棋走过来轻轻地撞了一下蔡程昱的肩膀,“对不起。”
“没事啦!我们教室里怎么贴满了这么丑的防撞条?”
“我贴的。”
黄子弘凡端着水从他们身边走过,“龚子棋人还没追到,就想着下一代的事情,佩服佩服!”
“黄子弘凡!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黄子弘凡飞快地跑跑跑,笔直撞进来教室抓人的张超怀里,水撒了他一身。
妈的,消停了几天又他妈开始闹了!
“就说你呢!生物老师又来跟我告状了!说你在生物课上画小绵羊!”张超也不管嗒嗒滴的外套,笔直走到梁朋杰身边没收作案工具。
“这是克隆羊多莉!”梁朋杰的同桌石凯大叫,“是梁朋杰本尊!”
“还有你!物理课上为什么乱涂乱画!写的什么打油诗!”
“这是Rap!Punch line!”
没收!没收!统统没收!
张超从学生那里没收来的小玩意儿已经塞满了他的一个纸箱子,蔡尧叠的一摞千纸鹤,代玮手里没收来的要吃还没来得及拆的辣条……
“我现在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张超一边折星星一边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八卦,“我觉得方书剑喜欢蔡程昱。”
仝卓一口茶喷在了电脑屏幕上,“啊?不至于吧?”
“不要乱拉郎。”贾凡翻过一页试卷,“我的英语课代表是不可能喜欢不交作业的数学课代表的。”
“今儿爷收齐作业本了。”
王晰清了清嗓子,“小张,你知不知道老李为什么会被气得进医院?”
“为啥?”
“那天中午吃饭,李老头去他们班拿自己的手机,龚子棋和方书剑在啵啵。”仝卓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不是说没追到吗?”
“蔡程昱这个小屁孩儿知道个屁。”王晰轻哼了一声。
蔡程昱欢快的声音突然响彻在办公室里,“我现在知道啦!”
仝卓一个苹果砸过去,“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刚才——我来数今天的数学练习卷,听见你们在讲八卦我就把9班的也数了。张老师9班几个人呀?”
“47啊!47!你不是数了吗!”
蔡程昱往后退了一步,“我怕数错嘛……”
张超一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压轴题练习卷递给蔡程昱。
“那么闲的呢,拿去做完,明天你要交两份!”
蔡程昱拿着卷子回到教室,屁股沾上凳子就开始疯狂地写作业。方书剑拆了一包胡萝卜小饼干,下巴靠在蔡程昱的一条胳膊上看着他写了一个丑了吧唧的“解”。
“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物理你咋不做?”
蔡程昱换了一根笔芯,停下来转头看着方书剑,“张老师收不齐作业很没面子,别人一定会以为他是新来的能力不够才收不齐我们的作业。但是他很棒啊对吧方方。”
“……昂。”
“所以不可以让很棒的人丢脸,也不可以让在乎我们的人失望。”
“李老头也在乎我们的。”
蔡程昱撅起了嘴,水笔在纸上晕了一个小黑点,“高一的时候他把我抓到办公室里去补作业,办公室朝北,窗在南边,我在那里都快要晒死了——哎呀,虽然李老头他也挺在乎我们的。”
“所以为什么呢?”
“更不可以让我在乎的人失望呀!”
张超有一个小本本,上面记录了何人被何老师举报的具体信息,他还有一个辅助的小本本,上面有一个名单,名单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正字。
蔡程昱也不是第一回被投诉了。
贾凡投诉过他英语课喝可乐,开易拉罐的时候哧的一声搞得他也很想喝可乐。仝卓投诉他在语文课本上涂鸦,叫起来回答一问三不知。鞠红川投诉他物理课研究些乱七八糟的,他飞出去的粉笔头蔡程昱竟然有本事弹回来!
“上课都不听的人,怎么考年级第一的?”张超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班听的有几个?”王晰反问他。
张超想了想,李文豹和陈博豪一起画玉米,代玮给黄子弘凡还有高杨传纸条,蔡尧做手工……
“没有。”
“张老师!”体育老师洪之光破门而入,“你们班的蔡程昱怎么又不来上体育课!”
洪老师第一次投诉蔡程昱的时候,音乐老师周老师正在吐槽蔡程昱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带着全班同学飙高音的。当时,张超在想:高三还有音乐课?
有的,只不过平时都被各种老师抢了过去。
高三8班抢也没用,学生不听。
张超腾的一下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洪老师你去上课,我去找他。”
午后阳光很好,蔡程昱提着小喷壶站在教室里的绿植旁边浇水,张超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我不想去,我体测的时候扭伤过脚,后来那些讨厌的体育老师经常拿这件事出来说——那我本来就不擅长体育嘛!”
张超拿起了桌子上一盆长得歪歪扭扭的多肉,侧过身子看着蔡程昱,眼神里如同春草蔓生,温柔而且坚定。
“你看,这是我暑假台风天从我家阳台上抢救下来的多肉,有好多小的没能活下来。”张超说,“我把细小的嫩叶留了下来,虽然很艰难,但它们一直在生长。”
他选出来的小苗苗今后可以被培育出漂亮的样子。
“不要怕也不要逃避,每个人都可以长大,长成一棵独一无二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