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词叫什么?
——痛失
失去一个自己在乎的人,是有痛楚感的。这种痛楚感在早晨从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醒过来的时候,尤为强烈。
头痛,顺带着心也痛。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屋里撒下一片霞光,张超抓着头发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客厅的地板上铺的地毯是张超和蔡程昱一起去商场搬回来的,很软。
蔡程昱当时坐在地毯上,对在厨房里泡咖啡的张超说:“这种软软的又暖暖的地毯,在上面打滚也很开心。”
张超后来从沙发上滚下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虽然头磕到了茶几撞得有些疼——
蔡程昱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揉揉他被撞得红肿起来的额头,笑吟吟地问他:“要不要给你呼呼?”
“可能亲亲更管用哦。”
客厅角落里的幸福树也是他们一起搬回来的,蔡程昱在家种过发财树、平安树、文竹……也种过各种各样的花,无一幸免,统统死光。
逛花鸟逛市场的时候,蔡程昱说家里光秃秃的一点绿色也没有,想买一棵树回家种着。于是张超便把那棵幸福树搬回了家,想着他们的爱情可以像幸福树一样开花。
或许,幸福树也和其他的树一样死掉,他们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张超站在镂空隔断旁边出神,忽然又听见一个清亮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你醒了?”
张超大脑一片空白,一张他好像完全没印象的脸出现在眼前,这让他五官统统休克。
他脚上还穿着很久之前张超留在蔡程昱家里的大白鹅棉拖。
张超觉得自己现在正身在漩涡中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也许应该欢天喜地地奔向新生活,此刻却有了一种被劈腿的愤怒感。
“你不想解释什么吗?”张超指着刚才跟他说话的人问从厨房里出来的蔡程昱。
这句话,蔡程昱也问过张超的,当时张超没有回答,这次蔡程昱也没有回答,只是问他:“我应该解释什么吗?”
逃难一般地离开了蔡程昱家,张超到了楼下,仰望着那一扇窗户,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地步。天气也莫名其妙,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下子突然就下起了雨,张超站在雨里,淋得像一条湿透的狗,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个世界。
那个人拿着伞走出来。
蔡程昱居然可以绝情到派他下来安慰自己!
他看了张超一眼,撑开了伞,然后从他身边走过。
张超在自己家小区的电梯里遇到了那个人,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黄子弘凡,他们谈笑风生从电梯里走出来。
“锅锅,你怎么落汤鸡一样?”
“滚。”
“我和高杨去超市买零食,你要……”
“滚啊!”
张超想不明白,黄子弘凡怎么脑子这么不清不楚,和蔡程昱的现任混在一起,他想不清楚,蔡程昱真的不爱他了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把他带回了家?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吗?
张超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只觉得喉咙发紧,于是赶紧去洗了热水澡,裹着一条毯子坐在沙发上捧了一杯姜茶发呆。
黄子弘凡唱着歌进屋,刚才在路上高杨问他:“他认识蔡程昱吗?”
“认识啊,那个谁是张超的前任。”黄子弘凡把一包咖啡扫进购物车。
高杨一愣,“我在跟蔡程昱的前任的现任逛超市?”
“我在跟张超的前任的现任逛超市?”
“我不是。”
“我也不是,我就是赖在狗大户家里的穷鬼,哎对,我是穷鬼。”
“我只是去给蔡程昱送充电宝和电脑。”高杨停顿了一会儿,“蔡前任好像误会了。”
黄子弘凡走到门边忽然不敢继续走了,张超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直勾勾地用一种变态杀手的目光看着他。黄子弘凡觉得下一秒,张超就要拔枪给他开一枪。
“我我我我我我……我回来了。”
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哪怕他是自己的好朋友。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沉默,是此刻的张超。
黄子弘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抠着鞋柜。
终于,他败下阵来,跪在地上爬到张超的脚边,“我错了,锅锅,我错了。”
“错哪儿了?”张超声音沙哑。
“?”就好像女朋友无缘无故生气拷问男朋友一样,黄子弘凡意识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必死无疑——索性就死得更彻底一点。
“错在……我不该跟蔡现任逛超市!”
张超看了黄子弘凡一眼,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的眼睛里翻涌出来。
“他曾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张超把姜茶放下,转头看着天边卷过来的乌云,“他也是别人——爱而不得的人。”
“张超。”黄子弘凡仰头。
“你的眼睛怎么出汗了?”
张超下午开始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烧得脸颊都是红彤彤的,他躺在床上眼前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以前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去年的秋天,蔡程昱因为突然降温得了重感冒,张超陪着他去医院吊水。
那时候蔡程昱的样子真是狼狈,因为流鼻涕他的鼻子周围都是红红的,嘴唇开裂起皮,头发也乱糟糟的。
“我的鼻子塞住了。”他说,“我刚刚睡着,有没有打呼。”
“有哦,像小猪猡一样。”
“张超——”
张超掏出了手机,另一只手捏捏蔡程昱的脸,“我第一次见到人形的小猪猡,我应该拍照留念。”
“……”蔡程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来拍——”
蔡程昱拿着手机拗了半天的造型也没拍,转而去逗张超,捏捏他的胳膊,戳戳他的肚子,揉揉他的脸,甚至用手点着他的梨涡。
“那边护士台头上别了一个粉红色蝴蝶结的护士,平均五分钟就会往我们这里看,还带着点娇羞的意味。”蔡程昱微微挑眉,“你别看她——你说她是不是觉得你很帅?”
“你觉得光荣吗,有这么帅的男朋友。”
“光荣。”蔡程昱话锋一转,“个屁!她要是跟我抢怎么办?我能学韩剧里的女主角和小三薅头发吗?”
“薅头发怎么了,男女平等。”
“张超!”
“嗯?”
蔡程昱戳着他脸上的梨涡,“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梨涡生得很好看?”
“没有。”
“不管有没有,反正是属于我的。”
“那你准备怎么宣誓主权?”张超凑了过去,一副求啵啵的表情。
蔡程昱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那个护士看过来了——”
张超于是打开了手边的报纸竖起来,把他们两人遮住。
“可以了。”
鼻腔里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张超,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停留在去年的秋天,举起了报纸这个世界就只有他和蔡程昱两个人。
“喔!锅锅你醒了!”黄子弘凡放下娱乐小报起身去看张超,“我叫你吃饭你半天没醒,我就叫了救护车,钱我还没给。”
当时黄子弘凡见张超没半点反应,就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他的脸,不成想手被张超滚烫的手抓住了,嘴里喊着谁的名字。
他给高杨打了电话,高杨给蔡程昱打了电话,于是,张前任就开着车冒雨过来。
在蔡程昱车里,黄子弘凡听清了张超喊的名字。
“锅锅。”黄子弘凡的手在张超眼前挥了挥,“给钱呀。”
“哦。”
“别别别,逗你玩的。”
周一,张超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公司上班。所谓病来如山倒,他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躺在床上睡觉。
更惨的是,他办公室的饮水机坏了,每次想喝热水都要去茶水间倒。
中午的时候,财务部的人拿了一个热水壶过来。张超一只手撑着头,抬眼看着那个姑娘,“这啥?”
“呃……后勤部发的电热水壶,后勤部的人拉肚子来不了,我帮他送来。”
张超愣了一会儿,“哦,放着吧。”
其实也没什么用,饮水机里也没水了,张超还是得出去倒。
茶水间里的姐姐阿姨又开始漫无边际地八卦公司里的青年才俊,这个夸新来的CFO年轻有为,那个想把谁谁谁介绍给蔡总。
张超进公司好多年了,第一次主动加入到这些婆婆妈妈的八卦行列,他捧着他的茶杯一点也不见外地插话,“我发现蔡程昱就是脑子进水——”
像是在责怪蔡程昱选择了高杨而绝情地放弃他一样,张超心里又气又怨,甚至还有一点辛辛苦苦种的瓜被人偷了的痛心——他自认自己也许没那么完美,在和蔡程昱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前脚刚从他那里出来,后脚就去跟别人逛街这种事情。
张超眼前又是蔡程昱的影子——蔡程昱和他躺在沙发上喝酒,痴痴笑,早晨的阳光撒进来,醉得不省人事的他,皮肤有闪白的光……
还有他精心策划却被搞得一团乱的情人节。
当时蔡程昱站在门口,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遭遇到人世间最荒谬的事情,让蔡程昱觉得语言这种东西是如此没有表达意义。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走,走出几步,突然站定身子,想起什么似的,又走了回来,啪的一声……
蔡程昱给了张超一个重重的耳光。
张超猛地抖了一下,好像自己刚才也挨了一记耳光,抬头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只有蔡程昱拿着一盒药站在他面前。
“听说你感冒了。”
“……嗯。”
蔡程昱把手里的感冒药塞给张超。
张超垂头看着那盒冲剂。
每年换季的时候张超总是逃不掉感冒和着凉拉肚子,他总说这个药苦那个药不好吃这个药吞不下那个药又过敏。
香草味的蒙脱石散,甜甜的小儿感冒冲剂——都是蔡程昱给他买的,一起给他买的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杯子。
张超又抬起了头。于他,蔡程昱是回不去的过往,他也应该不去打扰他的生活——但是在当下,蔡程昱的目光清澈明亮,仿佛一直都是张超很喜欢的模样。
所有的事情在几个月前蔡程昱突然出现的那一瞬间开始失控——
张超捏紧了手里的盒子向前一步把蔡程昱推在了墙上。
“你……”
话未说完,蔡程昱已经被拉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毫无防备的唇被压住,张超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唇上反复蹂躏。
“张超!”
张超的动作一滞,停住了。过了好久才听见他喑哑的声音。
“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