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双一】小星星 08
高杨最近听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高杨你困吗?”、“高杨我困死了”、“高杨我睡会儿上课了叫我”……
以前说这些话的人是蔡尧，现在说这些话的人是蔡程昱。
“你晚上做贼去啦？”高杨质问蔡程昱，“你别跟我说摘星星去了。”
“我晚上睡不着。”蔡程昱强打起精神来，“我家长说给我吃一片安眠药，我舔了一口，酸到爆炸——以为我傻吗，维生素C和安眠药都分不出来。”
“你为什么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是铺天盖地的试卷像冰雹一样朝我脸上砸过来……”蔡程昱打了一个哈欠，“我每天吃一片维C，可我还是睡不着。”
“醒醒，是维生素又不是真的安眠药。”
蔡程昱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随手把眼睛往桌上一扔，“我为什么要去舔一口呢？”
“你为什么要去舔一口呢？”
“不知道啊。”蔡程昱懊恼地抓着头发，还没来得及质疑自己第二遍，班主任就出现在了教室后门口，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蔡程昱！”
蔡程昱从座位上弹起来。
上次二模成绩出来的时候，班主任也这么喊他，蔡程昱也这么从座位上弹起来，灰溜溜地跑过去挨了她一顿臭骂。
那次蔡程昱创造了一个历史新低，各科老师都臭骂了他一顿，直接导致他想去撞墙。
从学校回家，蔡程昱把他的试卷一张张平铺在餐桌上，手指头颤抖着点着一道又一道画着红叉叉的题目，“我知道这个答案的，我为什么会选错呢？”
张超帮他把试卷收起来，却被他按住了手。
“我这是怎么了？”
“人生难免有起起落落，这很正常。”
蔡程昱站起来，拽着张超走到墙边，“我想去撞墙，但是我怕疼。”
“我就是你的墙。”
蔡程昱两只手抓着张超的肩膀，脑袋轻轻地撞向张超的胸膛。张超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忽然听见蔡程昱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的拖鞋上。
“我怎么跟你说的？”张超叹了一口气，“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个碗刷。”
“我不喜欢洗碗……”
所以，班主任再一次这么喊他名字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是：“我又要去给我家长刷碗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放学的时候天还是亮亮的，夕阳把整片天空染得红彤彤的。
蔡程昱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高杨看着他，一只手挂在代玮的肩膀上，蔡尧拿着单词书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
“今天你家长不来接你？”
“对啊，他今天上午跟我说要开会，让我自己回家——他会去给我打包小龙虾的！”蔡程昱心情还不错，这次发挥稍微有些失常，但好歹成绩对比前两次还算看得过去。
“我今天又被英语老师骂了一顿。”蔡尧撅着嘴小步跑上来，“他天天都骂我！”
“代代给巧儿讲个冷笑话。”
代玮瞥了高杨一眼，“我有一份令人惊叹的工作。”
“啥工作？”蔡程昱很配合。
“挖藕。”
蔡程昱刚要大笑，就看见张超的车停在前边的路口，他从车上下来，朝蔡程昱挥挥手。
“我家长来接我啦！”
蔡程昱笑嘻嘻地奔向张超，快要靠近的时候又急急忙忙地强行刹车，伸出右手把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
“你不是说不来接我放学吗？”
“我记错了，是明天啦。”张超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发动车子，“你最近睡觉睡得好吗？老师说你在学校里老是打瞌睡嘛。”
蔡程昱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我要是说不好呢，怎么办？你要每天哄我睡觉吗，比如说像哄骗小宝宝那样，拍拍我的背，给我讲一个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幸福生活的童话故事？”
“你想听吗？”
“你给我讲吗？”
“也不是不可以呢。”
蔡程昱想象了一下张超给自己讲故事的模样，有些抗拒地摇了摇头，“算了吧。”
张超有一项任务拖了快两三个月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他对着信纸一筹莫展。
“你在干嘛鸭？”蔡程昱趿拉着拖鞋跑到张超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张超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信纸收好，故作镇定地看了看表，然后问他：“十一点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蔡程昱裹上毯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思来想去觉得也许是你没有给我讲故事的缘故。”
张超摘下了眼镜靠在床沿上，把床头灯打开，然后关了吊灯。
“我准备好了！”
张超拿起手机划拉了两下，“从前有一只小狐狸，很开心的戴着帽子走在路上，碰到了一只大灰狼，大灰狼说：‘谁准你戴帽子的？’然后就亲了小狐狸一口，第……”
“等一下。”蔡程昱打断张超，“我怎么记得是大灰狼抽了小狐狸，抽完还说‘谁准你丫戴帽子的？’”
“……”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想方设法就是要抽狐狸……哈哈哈哈……”蔡程昱捂住了嘴，抬起头看着张超，然后又把手放下，“我不打断你了，你说吧。”
张超又划拉了几下手机，“从前有一只小白兔，它去河边钓……”
“它是不是用胡萝卜钓鱼？”
张超伸手捂住了蔡程昱的嘴。
“不讲了。”张超说，“你睡觉吧。”
“不行。”蔡程昱掰开张超的手，“我不说话了。”
张超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下，掖好蔡程昱的被角，索性自己编故事，什么王子独自去巨龙谷屠龙吧啦吧啦……
蔡程昱打了几个哈欠，脑袋晕晕的就睡了过去，甚至没听完半个故事。张超看了看他，又重新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信。
夜已经很深了，微微凉的风从窗子里灌进来，吹动蔡程昱脑袋上柔软的发丝。
“我也曾见过银河的。”张超的嘴角微微上扬，身子前倾，手轻轻拂过蔡程昱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最喜欢你这一颗小星星。”
几乎每次考试考完，班主任都要求班里学生在心愿墙上更新自己的心愿。
蔡尧的心愿是：英语老师不骂我。
班里最活跃的石凯从前排冲过来撵了蔡尧一掌，“你这孩子！就这点出息！”
“我爸有一本年纪比我还大的新华字典，上面关于前途这个词是这样造句的。”蔡尧停顿了一会儿，“嗯……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所以你不可以瞧不起我的心愿。”
“蔡蔡你的心愿还是星辰宇宙吗？”高杨凑过来，往蔡程昱的心愿卡片上瞄了两眼。
“不是。”蔡程昱摇了摇头，“人不能做不切实际的梦想，我近视不能当宇航员……”
“所以你的心愿就是不用帮你家长刷碗？”石凯也同样拍了蔡程昱一张，“你这孩子！瞧你这点出息！”
蔡程昱把自己的卡片收起来，皱起了眉毛有些凶地朝石凯喊：“你懂什么！”
“蔡蔡你不想跟你家长混了吗？”
“没有啊。”蔡程昱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只是我如果考得比较好还能有书读，那我就不用帮我家长刷碗了……那时候我妈也回来啦！我就更不用帮他刷碗了！”
“他可以去你家刷碗。”
蔡程昱没听清高杨的那句话，心里忽然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老妈去国外工作一年半就回来了，他还可以在张超家里无法无天半年，而这半年里大概只有今年暑假的两个月盛夏。
就像小时候张超的妈妈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超超哥哥要去上大学了一样，小时候短暂失去了一个可以带着自己溜出去玩的玩伴，失去了一个可以躲在被窝里讲心事的哥哥……
蔡程昱十八岁了，他想把生命中每段坎坷或惊喜说给一个人听，像抓住疲惫生活里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像等待着亿万光年外的星星一样。
放学时，蔡程昱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看着心愿墙上贴得满满当当的心愿卡片，他找到自己的那一张，拿起一支笔在上面添了一行字。
“我要你眼中的星光。”
“蔡蔡，快点，磨磨蹭蹭干嘛呢？”
“我来了。”
今天的晚霞很好看，沉下去的夕阳将蔡程昱的身影拉长，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
一抬头，走到了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小区很老了，住的人也换了一拨又一拨。
小时候调皮爬树，还从门口这棵大树上摔下来，摔断了半颗大门牙被同学笑话了半个月。当时张超也许是在上小学？也有可能上中学了？反正当时还没长开的张超对他说：“笨蛋昱宝，大门牙很快就要换了。”
后来大门牙真的掉了，又被同学笑了半个月。
啊还有小区里的秋千。
张超的会议结束得比预计的早，他买了小龙虾就赶回了家，到家才发现蔡程昱还没回家。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张超急忙给班主任打电话。
“不会被拐卖了吧？王老师？”
“您想太多了吧……”
张超脑子里忽然浮现起蔡程昱小时候圆圆的肉肉的模样，有次他弄坏了张超的什么东西被骂了一顿，小家伙一撅嘴一跺脚气鼓鼓地对他说：“我这么可爱，别人捡到了是不会还的！”
“蔡程昱同学的家长？您还在吗？”
“我可能知道他在哪儿了，找到了立刻打电话告诉您。”
张超找到蔡程昱的时候，他正蹲在那棵害他摔断牙齿的大树下喂猫。
“蔡程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怎么不回家？”
“我想进去荡秋千，保安大叔不让我进去。”蔡程昱从地上站起来，“我记得小时候，你挨了阿姨的骂就会跑来荡秋千——我妈老是说我一个人玩太危险了，所以我好期待你被韩阿姨骂哦。”
“我妈不经常骂我的。”
蔡程昱把手里的小熊饼干递给张超，“所以我都没得荡秋千。”
“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我坐你腿上荡秋千的时候，你还没我现在年纪大呢。”蔡程昱走上前，眨着眼睛轻摇着张超的手臂，“你去跟保安大叔说嘛，我们不是坏人，就想进去荡个秋千。”
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保安才放他们俩进去。进去前蔡程昱还去买了一盒七个小矮人的小冰棍。
“你记不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荡秋千的时候？”
张超摇头。
“我记得！冬天！好冷的，耳朵都要掉了，我又想玩又怕会掉下去，你跟我说你会抱紧我的——但是我还是掉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你也甩出去了呀。”
蔡程昱突然猛地往前冲，超过了一群小朋友率先坐在了秋千上，“张超！快来推我！”
张超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冬天穿得厚厚的暖暖的男孩子朝他大笑，兴奋地扑进他温暖又宽大的怀里，听着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他帮男孩子把被风吹到后面的围巾缠回来——
“张超！快点！”
回家时星星很亮，张超提着蔡程昱重得像塞了板砖一样的书包跟在他身后，蔡程昱挥舞着手臂，左跳跳右跳跳，非要去踩地上黑色的砖块。
的确是很可爱，张超捡着了也不会还的。
宇宙大爆炸产生的那些原子，穿越过140亿年的时间和空间来创造人类，为的是让他们彼此相遇完整的对方。
“你在看什么呀？”
“小的时候咱俩一起躺在我家老房子的阁楼露台上，我跟你说天上有北斗星，有北极星，有大熊座，有小熊座——”张超停顿了片刻，转头注视着蔡程昱，“造物主的珠宝撒了一地，所以我看见漫天的星光。”
蔡程昱仰起头。
“你也藏在漫天星光里。”
“哪颗呀？”
张超用手随便指了一下，“那颗呀，看见没，最亮的那颗。”
“最亮的明明是路灯！”
“成为我心上的一盏路灯也挺好，黑夜漫漫也能有一片光明。”
“路灯比星星照得亮吧！”
“……对。”
蔡程昱追着张超继续盘问：“到底是哪一颗呀？”
张超停下来，转身指着立在路旁的一站路灯，“喏，蔡程昱。”
“滚！你才路灯！”
张超笑了起来，嘴角都咧得快要碰到了耳根。蔡程昱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掌，“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
“这个世界本来不该让我这么欣喜的，但是你出现了。”
